第二百八十章

聽著梁九功惶恐的哭訴,康熙只覺得腦袋疼得厲害,仿佛有一只啄木鳥正“梆梆梆”地用尖尖的鳥喙對著他的頭骨在啄蟲子,恨不得將他的頭骨給啄穿似的。

他咳嗽了兩聲,擺了擺手制止住梁九功絮絮叨叨說個不停的話,用放在身側的兩只手按著床板想要掙紮著慢慢坐起來,梁九功瞧見康熙的動作後,也忙閉上了嘴從地上起身,擡起袖子隨便擦了擦濕潤的眼角,兩步上前伸出兩只胳膊攙著康熙的上半身使康熙倚靠著床頭舒服地坐著。

原本躺著的時候康熙總覺得胸口發悶,有種喘不上來氣的感覺,如今坐直身子後,反倒覺得胸腔裏的氣順了些。

他低頭瞥了一眼自己的床榻,發現床上十分狼狽。

入睡前蓋在身上的兩條錦被和薄毯子都被他用腳給踢到了床尾,一條錦被掉在了地上,另一條錦被則和薄毯子糾結著纏繞到一塊搭在他的腳踝上,身下明黃色的床單已經被他冒出來的汗給浸透了,變得皺皺巴巴的,身上也頗為不清爽,像是裹了一層密不透風的濕毛氈一樣,從頭到腳都黏糊糊、汗津津的。

自己的身體自己知道,康熙瞧見如今的情況,也不得不承認興許他是估計錯了,他這不是從京城來到大草原上產生的水土不服之症,而是真得生病了。

但想到今日要破駱駝陣的事情,康熙皺了皺眉頭還是決定暫時不宣太醫,等到駱駝陣破掉後,再讓張太醫給自己瞧瞧看。

他的身體一向康健,想來也不會有什麽大毛病。

心中有了決斷後,康熙就動了動右腿,有些嫌棄地把還蓋在他腳踝上的錦被和薄毯子給一下子踢到了床尾,啞著嗓子對著站在床邊的心腹太監詢問道:

“梁九功,現在是什麽時辰了?”

梁九功扭頭瞥了一眼放在禦帳東側的鎏金自鳴鐘,瞧見表盤內的銀質時針已經快指到“三”了,就將視線從自鳴鐘上收回來,對著康熙低聲回答道:

“萬歲爺,馬上就要到寅時初了,再過一個多時辰天就要破曉了,您今晚滿打滿算才睡了一個時辰,要不要再休息一會兒?”

“不了,你去給朕準備些熱水放在浴桶裏,朕要沐浴。”

康熙擡起右手邊揉著自己發疼的額頭,邊對著站梁九功吩咐道。

“皇上,可您龍體如今有恙呢,現在洗澡會不會不太好啊,若是加重病情那可怎麽辦啊?”

梁九功聽到康熙這有些任性的話,心中為難極了,掀起眼皮瞟了一眼康熙憔悴發黃的臉色,眉頭都皺得快打結了,雙手交握像是看著一個牙疼還鬧著要吃糖的不聽話孩童般,對著康熙糾結不已地說道。

“無妨,你去準備吧,朕心裏有數,現在身上全是汗,若是不洗個熱水澡怕是身上都要臭了,保不準我洗完澡後還能舒服些呢。“

康熙擡起右手扯開明黃色寢衣領口處的盤扣,咳嗽著啞聲道。

梁九功看著康熙如此堅持的樣子,只好不再規勸,轉身走到禦帳中央的桌子旁拎起桌面上溫熱的茶壺給康熙倒了一杯茶水潤嗓子,隨後就掀開帳子腳步匆匆地去外面喊後勤人員燒熱水了。

同一時刻,遠在一百多裏外的敵營中。

躺在床榻上休息的噶爾丹像是突然被人吵醒了一樣,猛地睜開眼睛,伸出雙臂將上半身往前一聳,腰部一用力,就直挺挺地從床上坐了起來。

營帳中只余下了一根乳白色的蠟燭,晃動的燭光散發出來的光暈只能勉強照亮噶爾丹的右邊側臉。

噶爾丹坐在床上,燭光將他上半身的影子拉長打在了左邊的帳子上。

即使營帳內的光線昏暗也掩蓋不住噶爾丹眼中的亮光。

他像是已經領著剽悍的騎兵一路高歌猛進打到京城,坐到金黃色的龍椅上了般,整個人興奮的身子發顫,一顆心“砰砰砰”直跳,滿腦子都充斥著“真佛再度顯靈前來庇護他了,又在夜深人靜之時潛入夢境中給他指引道路了”。

在以往那些前世夢境裏,他大多都是淒淒慘慘重復地死在康熙的手上,每次從夢中驚醒後,他都是嚇得滿頭大汗,臉色慘白地靠在床頭上,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仿佛還能感受到臨死前的那種痛苦窒息感。

有這種恐怖的“未來”在前面吊著,噶爾丹一直都很想要知道第一次康熙親征他時的戰場細節,可是偏偏真佛不如他的心願,無論他入睡前如何沖著佛像虔誠祈禱,那些關鍵的細節怎麽夢都夢不著。

“難不成如今是因為我提前與康熙在大草原上開戰了,真佛看到了我卓絕的天賦,也開始讓我夢到第一次征戰的細節了?”

噶爾丹擡起手將掛在自己脖子上的小金佛從寢衣的領口中掏出來,用手摩梭著小金佛喃喃自語道。

小金佛自然是不會開口回答他的,但是噶爾丹眼中的光亮卻越來越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