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輪胎濺起地面薄雪, 窗外風景急速向後飛馳。清寂的山道逐漸過渡為車水馬龍的城市街景。高樓大廈、臨街商鋪、路人逐漸多了起來,紅綠光交替的交通燈掠過頭頂。

尹之枝窩在後座角落,扭頭看著外面, 從踏出廬山小築起,就憋在胸腔裏的一口氣, 緩緩籲了出來。

這時, 她藏在袖子裏的手被另外一只溫暖的手碰了一下, 緊接著,拖了出來,抓在手心。

隨即,尹之枝感覺到, 自己的肩膀被捏住了, 身體被周司羿轉了過去。

看到她的粉紅泛腫的眼皮和唇瓣, 周司羿的手微微一緊,一絲絲陰霾在他眼底掠過。可他很快就恢復了常態。還湊近了些許, 直直看著她的眼,道:“枝枝, 看著我,你身上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尹之枝搖頭:“前幾天發燒……今天早上退了。”

周司羿一探她的額頭,溫度倒是正常。尾指插進她的黑發裏,捊起了額前的碎發,看到一個愈合的傷口。

這裏的紗布早就拆了,傷口恰好位於發際線附近,不撩起頭發,倒不顯眼。在精心的護理下, 已長成一片平坦的淺粉色新肉。

但還是很刺眼。

周司羿目光一冷。

尹之枝想把頭發弄下來遮住, 手腕卻被一擋, 往下按去。

“別躲,我看一看。”周司羿輕聲阻止,動作卻不容置喙。他完全將她的頭發往後撥開,不留任何阻礙,以指腹觸了觸這片新肉,目光沉沉,語氣篤定:“這裏,就是那天被砸出來的吧。”

“嗯。”新肉嬌嫩,摸上去非但不疼,還有些癢,尹之枝用指關節壓了壓,眸子瞅向他,問:“對了,剛才嶽榕川和我說有個女人想見我,你知道是誰想見我嗎?”

周司羿遲疑了下,才開口:“是港城金家的三太葛月嫻。還記得這個人嗎?”

葛月嫻?

那個和自己八竿子打不著的富太太?

尹之枝有點兒摸不著頭腦,疑道:“我記得。可她找我幹什麽?”

周司羿反扣住她的小手,跟抓緊玩具一樣,摩挲了下,說:“她沒告訴我具體是怎麽回事,但她可能知道一些和你媽媽有關的事情。”

尹之枝的眼眸瞬間睜大了。

“這也許不是最好的時機。不過,我覺得讓你自己做決定更好。”周司羿捏緊她的手,仿佛想給她輸注一些力量:“枝枝,你想見她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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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之枝選擇直接去葛月嫻下榻的酒店。

葛月嫻母子此行前來參加追悼會,在B城待了一周。因公事繁忙,金宗堯已在前日回港,只剩下保鏢和助理陪葛月嫻留在這裏。

在市中心一家六星級酒店頂樓的總統套房裏,尹之枝見到了葛月嫻。

葛月嫻今天打扮得很素雅,白色毛衣,淺灰闊腿褲,脖子上圍了條絲巾,沒佩戴任何飾物,除了手腕上的佛珠。

鬧劇發生那天,葛月嫻就在現場目睹了一切,肯定門兒清。可今天一見,她並沒有提起當日的不愉快,還主動拉起尹之枝的手,神色慈和,隱隱帶了幾分激動:“之枝是吧?來,快進來吧。”

偌大的總統套房客廳裏,保鏢、助理等閑雜人等都被清走了。

雪後難得放晴,明媚的陽光照得屋中一片通明。

周司羿十分乖巧地叫了聲“葛伯母”,和對方行了個貼面禮,再隨手關上門。

尹之枝聽見關門聲,卻突然停住腳步,烏黑的眼珠望向他:“我的手機和電話卡都沒了,很不方便。不過,我有一張備用電話卡放在我租的房子裏,就在我床頭櫃左數第一個抽屜。你可以幫我拿來嗎?”

萬萬沒想到,當初未雨綢繆辦理的那張電話副卡,真有了派上用場的一天。只就是,派上用場的情況和想象的有些不同。

周司羿一怔,與她對望,意識到她是想獨自聽關於媽媽的消息,微一擡眉,有些驚訝。

不過,略一思索,他就退讓了,微微屈下膝,與她平視,桃花眼一彎:“好呀。我去幫你拿電話卡,再帶幾套衣服給你。你和葛伯母慢慢聊。”

他擡手,隨意地在她頭頂搓了搓。

尹之枝噘嘴,低低地“嗯”了聲,撥正了自己的頭發。

周司羿給葛月嫻遞了個眼神,關門離去。

總統套房裏安靜了下來。

“來,之枝,我們坐著慢慢聊。”葛月嫻請尹之枝在沙發上坐下,還親自給她泡了杯茶。淡雅的茉莉花茶清香在熱霧氣裏裊裊散開。

尹之枝端起杯子,淺淺飲了一口,才直視葛月嫻,步入正題:“葛伯母,聽說你想見我,是為了什麽事呢?”

葛月嫻彎腰,拿起桌上的名牌包包,找出錢夾,從裏面取出一張黑白照片,放到尹之枝面前:“你看看這個。”

這是一張黑白照片,裏面全是穿著統一制服的女工人,分成兩排,前排蹲,後排站。雖然年代久遠,但因為照片主人的悉心保存,還是可以清晰看到每個人的長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