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東行

信使聲音還未落, 正從謝煐面前走過的孫宦官猛然頓住,轉過身不可思議地瞪向他,隨後又瞪向自己手中的信。

從疫區送回的信, 此時仿佛成了燙手山芋,孫宦官扔也不是拿也不是。

信使趕了幾天路,疲憊至極,聲音算不得多大。只是眾人都等著聽他陳稟,他的話音才勉強傳到上方嘉禧帝耳中。

殿中先是靜得落針可聞,隨即雜嘈之聲四起。聽清的人交頭接耳議論, 沒聽清的忙著向旁人打聽,離信使近的人還不動聲色地挪著腳, 試圖盡量遠離他。

高坐上方的嘉禧帝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撐著禦座站起身, 喝問道:“你剛說什麽?再說一遍!”

信使卻只跪在地上不言語。

所有人目光看過去, 等了片刻, 依然不見他動。一個扶他進來的羽林衛彎身察看, 才回稟道:“稟陛下, 他暈過去了。”

殿內的聲音隨著羽林衛的話漸漸靜下來, 嘉禧帝緩緩坐回去,擡手揮了揮。

坐在下方的白泊對孫宦官道:“勞煩孫內侍尋間房,讓兩位衛士將他扶下去休息, 再請太醫為他診治。”

孫宦官召過一個小宦官做好交待, 讓他領著兩個架起人的羽林衛下去。

隨後他為難地看看自己手中的信:“這個……”

按理,從時疫之地傳來的東西, 是不該拿給天子的。

白泊向他伸手:“老夫先看看。”

不過, 未等孫宦官遞出信, 謝煐便向前探身, 搶先將信抽走。

“既然那邊指名道姓要孤去治疫,這信還是該孤先看。”

謝煐拆封取信,一目十行地掃下去。

紙不多長,字跡繚草,只大略記述為:

平王一行抵達州治所在之城,正要按各縣受災情況安排分發賑災物資,卻聽聞受災四縣皆鬧起疫病,尤以青淄縣為重。平王與眾人商議後,為方便賑濟與救治,持兵符向最近的鷹揚衛調兵,遷四縣災民到青淄縣一處山谷集中。

哪知那山上聚有山匪,不僅下山搶東西,還把平王和幾位官員抓了,一直向官府勒索。武威軍與鷹揚督尉投鼠忌器,偷襲幾次救人未果,還有一部分衛士也染上疫病。如今雙方僵持,山匪提出要朝廷派太子與楚溪侯前往治疫,乃是因為前次孟夏腹痛症是他二人解決。

謝煐看完這封語焉不詳、避重就輕的信,輕哼一聲:“不過區區山匪,也配叫一聲反賊?”

侍中沉著臉起身,一邊向謝煐走來一邊道:“太子此言差矣,山匪既敢扣押平王,便是與朝廷作對,稱一句反賊不違過。太子既看完,可否給臣一觀?”

謝煐將信遞過去,又恢復以往垂眼不語的模樣。

侍中快速看完,向嘉禧帝轉述一遍。殿上眾官員皆是聽得面面相覷,便是平日不通庶務的,都忍不住在心中嘀咕:就從未聽過這樣賑災的,雖說集中救治好似有道理,可四個縣啊,別處災民過去的路上又要餓死病死多少人?

禦史大夫低頭算算,起身疑惑地道:“這時間上好像不太對……平王該是月初抵達,到今日才十一日,扣去信使回程,哪有時間讓別處災民遷去青淄?”

兵部尚書也起身道:“平王所調的鷹揚衛,該是下衛,有一千人。隨行武威軍亦有千人。兩千人,卻被山匪抓住平王,還營救不出……這委實奇怪。”

他話音剛落,便有一個親平王的官員出列道:“山中有匪,鷹揚衛卻不剿,這是該處鷹揚督尉失職!”

兵部尚書反駁道:“政事堂從未給兵部發文,兵部怎可自行調兵。”

說到政事堂,白泊不得不起身說話:“稟陛下,政事堂從未收到過青淄縣有匪的消息。”

嘉禧帝沉著臉聽他們吵完這幾句,開口道:“眾卿以為,現下該如何行事?”

侍中自剛才起身就一直未落座,此時直接道:“當務之急,自是先救出平王等人!還請陛下遣太子前往救人。”

中書令緩緩站起身,駁道:“豈可賊人說什麽朝廷便應什麽。太子乃一國儲君,千金之軀不可涉險。臣以為,該另遣人前往青州。”

侍中轉頭看向他,目光冷然。中書令八風不動,恍似未覺。

此時,一人從隊列奔出,直跑到禦階下才撲嗵跪倒,一邊不斷叩頭一邊大聲哭喊:“陛下一定要救救大郎啊!臣妹就只大郎一子!若是大郎有個三長兩短,這可讓她怎麽活啊!陛下——”

眾人這才看清,原來是掛著散官銜、平常上朝當湊數的承恩侯,皇貴妃的哥哥、平王的舅父。

嘉禧帝被他一聲聲“陛下”哭得頭疼,招手道:“來個人扶承恩侯起來,成何體統。”

承恩侯卻是直接賴在地上撒潑:“陛下!臣若勸不動您命太子去救大郎,哪還有臉去見臣妹!不如就讓臣一頭碰死在這殿上,先去下頭等著他們娘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