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四年後。

或許是日復一日的熏陶加上許清元提出的要求,許菘之的水平有所上升,但他似乎對於目前的狀況開始不滿。

一開始他是非常希望姐姐替他做功課的,但是漸漸的他就不那麽開心了。

從什麽時候開始的呢?

娘親總是跟他說:“你是你爹唯一的兒子,是未來的家主,你須得好好用功,撐起咱們家來。”他那時候只有四五歲,哪裏聽得進去,只是天真地問道:“那家裏的一切都是我的嗎?我想吃什麽吃什麽?想玩什麽玩什麽?”

娘親雖然沒有說話,但含笑注視著他的樣子等同於給了他肯定的答案。

對於姐姐,他心裏並沒有多少尊敬,反而輕視、疏忽她。等到開始上課的時候,雖然錢先生一開始的態度溫和又客氣,可他還是十分抗拒,覺得讀書是一件很困難很費力的事,因此便隨性自在,別說好好學習了,就連對先生最起碼的尊敬都沒有。

雖然經過血的教訓他認識到先生跟父親一樣屬於更高的權威,但對於其他人,他的態度並沒有改變多少。

仔細想來,或許是從四年前冬天那個雪日開始的吧。

那天他陷在舒適溫暖的被窩裏,一想到外面的大雪只想玩根本不想學習。房奶娘趕著催他去上學,還被他恨恨折騰了一頓,打翻了三盆洗臉水又摔杯子摔盞的,磨蹭到快遲到了才去。去的路上他還想:姐姐真是太幸福了,她可以在這麽冷的天睡到日上三竿,不像他,天不亮就得起來上學。

因此那天他心裏一直默認了姐姐沒有來偷聽。

直到錢先生又布置出了令他頭痛不已的作業,他才不抱希望的開窗探頭看。

雖然那時候他年紀小,可他直覺那一幕會伴隨他永生。許清元凍得通紅的手指與白紙、瑟縮的身軀和眼中的認真形成強烈的反差,不知道為什麽,他感覺自己被震撼了。

他想不明白為什麽自己要學習,也就更無法明白許清元為什麽這麽執著於學習。

可她的那種狀態深深刻印在他的腦海裏,他突然覺得許清元是個收獲滿滿的辛勤耕種者,而他,是蛀蟲。

但這片刻的震撼很快被他忽視過去,當時他以為只是自己的一時錯覺罷了,可隨著年齡的增長,這種念頭日益壯大,尤其是他真的讀進了一點書之後。

於是他對姐姐越來越挑刺,動輒發脾氣大吼,但她都忍了下來。直到今年有一次他威脅她說要把她的老底給掀了,許清元卻笑道:“正好,早晚得知道。”

他恨姐姐不再受他轄制,於是趁著某天父親來小書房的日子,讓父親親眼看到了那個討厭的姐姐的所作所為。

於是他如願看到了,一向對姐姐態度和煦的父親是怎麽處置她的。

十二歲的許清元跪在院中間的石磚上,她擡頭仰視著父親,臉上卻盡力維持著平靜。

院子裏看上去沒幾個人,可她知道家裏的消息瞞不住任何一個人。

“看來為父真是白疼你了,竟縱的你做出這種有辱門風、不知廉恥的事情。”許長海往日溫和的臉上陰雲密布,他的聲音威嚴、不容置疑,仿佛一道判罪的令牌,一語定是非。

“不學廉恥,怎知廉恥。”許清元心知早晚有這一天,但聽了許長海的話仍舊從胸腔裏迸發出一股強烈的怒氣來,硬梆梆地如是回頂。

“你才讀了幾年的書,敢在我這裏狡辯,我什麽時候攔著你讀《女則》《女訓》了?你偏偏要到男人堆裏聽這些經世治文的大道理,怎麽?你還想考個進士不成?”許長海氣的渾身發抖,面對著這個一向嬌慣的女兒,他卻覺得很陌生。

“我能考。”許清元堅定地說:“秀才、舉人、進士,我一定會一步一步考過去,遠遠比許菘之做的要出色……”

許清元的眼神落在許長海臉上,分明是話有未盡。

或許我也能做的比你更出色,許清元默默地想。

不知道許長海是否領會了她這一個眼神的意思,他一個大步上前,狠狠甩了她一巴掌。

許清元眼裏瞬間蓄滿了淚,這淚不是委屈,而是不平,是憤怒,她咬著後牙轉過頭來繼續看許長海,明明淚珠在眼眶中打轉,但卻始終沒有讓它掉下來。

“除非您打死女兒,否則我考定了。現在不讓我考,那我以後出嫁了也要考。即便被家族驅逐,即便去路邊乞討,我也會湊足趕考的路費。您說您疼我,卻要折斷我的雙腿,這是疼愛嗎?不如說是逗弄一個被束縛的人!我明明學的比許菘之更好,為什麽要一輩子仰仗別人的鼻息生活?為什麽要把命運系在他人身上?只要我靠自己去活,即便一生窮困潦倒,也不會覺得身如浮萍!”許清元一口氣將這些話說了出來,心裏是一陣輕松,這些話,她憋了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