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皇帝突然病倒導致內閣的公務驟增, 上到寧首輔下到資歷最淺的許清元,每人每天要批閱的奏折少說也有二三十件, 其中固然有不那麽重要的, 但只要有一件正事便需要耗費極大的精力去處理。

如果說在做翰林的時候許清元大部分時間都在等待上司的安排或者進行固定的授課日程,那在內閣中卻要真真正正地參與國家大事的決策,她寫就的每一份意見都可能事關成千上萬名百姓。極大的權力同時也給她帶來了莫大的壓力。

她開始真真正正從一個統治者的角度出發去衡量國家治理問題, 或許有人會覺得天下盡聽我一人號令便可以肆無忌憚,但是許清元從沒有像現在這樣清楚地感受到自己是被束縛著行使權力。

像是在繭中的蛹,她能活動的空間是有限的, 做出決策的時候也要考慮到方方面面。一些奏折的想法非常好,但受政治利益考量、現實狀況等多種因素, 它們大多數都不能被推行。

不過在內閣的最大好處並不是可以插手國家運轉——至少對目前許清元來說不是,而是身處其中所能獲得的信息。

內閣是一個國家最重要的政治信息的接收中心, 在這裏上能與皇帝談論國家大事, 下能獲悉百官包括政治在內的一切動向,由此可見內閣大臣的政治權力之高, 與普通官員有著本質區別。

常年身處其中的寧中書積攢下的政治資產何等龐大, 許清元作為後起之秀, 沒有長久的時間積累,只能兵行險招。所以她才一次又一次刻意地出風頭,從最初考秀才時嘲諷男考生到推行攤丁入畝政策、力挺公主繼任皇位,每一步都是在鋼絲上跳舞,稍有不慎就會落得萬劫不復的下場。

走到這一步, 她有時候回想起過往,都恍惚覺得那些經歷仿佛是別人的回憶。如今她又走到了一個關鍵的路口, 吊詭之處在於, 它是沒有路的路口, 自此往哪一個方向而去都是一條完全陌生的道路,只能靠人力一步步開辟,否則所有前路依舊是濃霧重重不見光明。

“小姐,”脫雪的呼喚打斷了許清元的沉思,“天色不早,該歇息了。”

“好。”許清元洗漱好躺在床上,腦子裏閃過許多瑣碎的信息。

內閣能接觸到第一手重要消息,此外其他的渠道不過是錦上添花。根據最近的奏折和寧中書的票擬來看,皇帝應該不日就會恢復上朝,這個消息除了內閣七人之外,估計也就是皇帝一家最清楚。其余百官雖然成天聽太醫說皇帝的身體正在恢復,聽久了耳朵都起繭子了,可信度便隨之下降,現在少有百官不猜疑皇帝會不會挺不過去。

富貴險中求,總有人要錢不要命,這段時間投靠張聞庭的人不在少數,光許清元看到的禦史參奏他的本子就有不下十道。寧中書看到的只可能更多,但是所有的這些奏折他明明知道,卻沒有對張聞庭示警,導致現在情況愈演愈烈。

姜還是老的辣,雖然張聞庭曾經在觀陽伯府上忍辱負重並勇敢地抓住機會跳出牢籠,但是他的政治閱歷太淺,根本不能與寧中書抗衡。

寧中書趁他年紀還小學識和眼界都沒培養成型的時候便對其下手,讓他早早養成了依賴別人的習慣。又因為有別人的幫助一步步登高,這個過程中打了多少人曾經看不起自己的人的臉,張聞庭難免在不知不覺間變得眼高手低,直至將政治視作自己可以完全掌控的簡單玩意兒。

他以為自己拿的是少年逆襲的爽文劇本,實際上呢?就連許清元現在都不敢說自己會擁有這麽好的命運,甚至她的結局可能會淒慘無比,後世人提起她來都要吐一口唾沫的那種。

張聞庭是一個被帶偏了的年輕人,當然其中也有他自己的性格在作祟。許清元並不可憐他,無論是哪一方笑到最後,可以肯定的是他終會自嘗苦果。

想著這些,許清元的意識逐漸沉入夢鄉。

過了重陽節的第三天,皇帝病愈恢復朝政。

頭天上朝主要處理了南部水澇災禍和邊境事宜,在散朝前,皇帝特點名張聞庭在任都尉期間玩忽職守,不能肩負皇宮守衛大事,故將其調任去京兆府任司兵參軍。

從正六品左遷為正七品,表面上看來張聞庭的舉動似乎確實觸怒了皇帝。但是許清元心中總覺得不對勁,讓她覺得蹊蹺的地方主要在於兩點。

一是皇帝處罰他的借口是玩忽職守,這是個可大可小的罪名,甚至可以說只要上面不計較的話這根本不算事,而張聞庭實際上的行為的性質就要嚴重得多。甚至定謀反罪也並不是不可能的,但皇帝卻選了這麽一個由頭,像是隔靴搔癢,就是不點到要害處。

二則貶去京兆府這點就更讓人摸不著頭腦了。京兆府是個性質很復雜的官衙,既可以說是地方官,又可以說是京官。其府下管轄的二十個縣共同構成了龐大的郢都,京城的治安維護等工作實際上也是由它負責的。可以說京兆府是齊朝權力最大的府,也是最敏感的府衙。其長官非“等閑”之輩不能勝任,在這裏關系遠大於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