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阿啾!”

蒼翠小院上的一間清雅閣樓,一名貌美女子突然打了個噴嚏。

即使是在美女如雲的闕城,她出落得也十分標致,峨眉淡掃,容妝精致,膚若凝脂,一點朱唇,如瀑的青絲在腦後松散地挽起,芊芊十指用鳳仙花染成朱紅色,正漫不經心地搗著香灰。

最叫人難以忘懷的,還是她那難以言喻的清冷氣質,嘴角雖掛著淡笑,眉眼確實倦懶冷漠的,仿佛再怎麽努力,也難以進入她的心懷。

她自己倒還沒什麽,這噴嚏卻打得一旁收拾床鋪的小丫鬟十分緊張:“鵲仙姐姐,身子可有什麽不適?莫不是昨夜坐在庭院賞月,染了風寒?要不要我去請大夫?”

不怪她緊張,如今這位“小鵲仙”姑娘,可是玉仙樓頭牌中的頭牌,多少王公貴族一擲千金,只為博美人一笑,展喉獻歌一曲。手裏捏著大把玉仙樓的分紅,照理說,小鵲仙完全可以不用拋頭露面,做拿甚麽——哦對,“幕後股東”,小鵲仙卻依然雷打不動地照樣每月登台獻唱一曲。

她目光婉轉纏綿,卻似隔著重重的遠山煙霧,落不到實處。

總似在追尋著什麽看不見的人。

小鵲仙把玩著細長的煙槍,漫不經心地抽了一口:“請什麽大夫,我又不是什麽嬌氣的少奶奶,一個賣唱的,哪有這麽金貴。”

小丫鬟連忙道:“鵲仙姐姐,您可千萬別這麽說,這麽多王公貴族都喜歡聽您唱的歌兒,還有皇子專門來咱們玉仙樓捧場,您可金貴著呢!”

“皇子……”小鵲仙嘲諷一笑,幽幽道:“我又不喜歡他,就算是皇帝老兒,我也不稀罕。我喜歡的人……”

她自嘲一笑,緩緩吐出口煙圈,沒有再說。

一旁的小丫鬟又開始手腳麻利地擦起了矮桌上的花瓶:“姑奶奶,您還是少抽點煙吧。這玩意兒到底有什麽好的,傷嗓子不說,還費錢,要是江公子還在,指定又要念叨你……”

小鵲仙挑著煙槍的手微微一頓。

是了。

這沉香煙,還是她幾年前,剛被叔父賣到怡紅館那會兒染上的毛病。煙絲不貴,客人愛抽,尤其是事後,倚坐在床頭吞雲吐霧,有時候興致上來了,也會把煙槍遞到她嘴邊,示意她來幾口。

小鵲仙原先不愛抽,總覺得有股嗆人的味兒,每每咳得撕心裂肺,這時候客人就會哈哈大笑,把煙槍接過去,吧嗒吧嗒幾口,看著十分沉醉。

後來,她自己也發掘到其中的趣處了。有時候不是愛抽,就是心裏煩悶,覺得日子沒意思,短暫地在升騰的煙霧中,拋卻這凡世累贅臃腫的肉身。

江宴秋不讓她抽。

一看見她抽煙槍,那人就皺眉,一幅十分無奈的樣子,用些聽不懂的新潮詞兒,跟她科普抽煙的害處。每次被抓包,那人就遞給她一塊陳皮糖,美其名曰“戒煙替代物”。

久而久之,她就不抽了。

一來,是覺得日子似乎也沒那麽難捱了;二來,是怕那人聞了自己衣服上的煙味兒,不高興。

——這老夥計還是最近撿起來的。

她看見那滿臉猥瑣相的地包天——叫什麽來著,什麽狗屁“夏真人”,心裏就煩,況且當年苦口婆心勸她戒煙的人也不在了。

小鵲仙默默熄掉煙槍,忽然,有人毫不客氣地推開門,蹬蹬蹬繞過十二扇的雲水屏風,一把掀開淡青色的帷帳,大大咧咧道:“翠花,李翠花你人呢?”

小鵲仙:“……”

“您老人家進來前能不能勞駕先敲個門?”

李翠花——也就是小鵲仙一臉頭疼。

翠花是她本名,也就是被她親叔叔三貫銅錢賣進怡紅館時賣身契上的名字,就像“香蓮”是對方——大名鼎鼎的“小畫仙”的本名一樣。

其實小畫仙本名叫“君書”,一個無比文雅端莊秀氣的名字,只是她不樂意叫這個,說“香蓮”這名字用慣了,還朗朗上口,讓大家私下裏還叫她這個。

香蓮大大咧咧慣了,風風火火擅闖人家的閨房,還把裙子下擺一撩,十分不客氣地往人家的松紅林木椅上一坐,自行在果籃中挑挑揀揀,選了個形狀最優美的水蜜桃:“姐姐我可是帶了好消息來的。”

小鵲仙:“……”

按照她對好友的了解,這“好消息”著實不敢恭維。

“你還記得那個夏仙師嗎,九皇子最近身邊那個大紅人,老是色眯眯地盯著咱們樓裏姑娘們看的那個?”

小鵲仙:“記得,怎麽了?”

她最近正煩這件事呢,每次看到夏執那青苔般黏膩下流的目光,她都幾欲作嘔。奈何對方不是普通人,那可是九皇子跟前的大紅人,皇子見了都得恭恭敬敬問話的仙師。

……她一介手無寸鐵的青樓女子,想要違抗這種人,無異於以卵擊石。

小鵲仙不怕事——她甚至死也不太怕,但她怕牽連上樓裏無辜的姐妹,萬一一個不小心,她會連累得所有人遭逢大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