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皇宮空曠寂寥,除了間或幾聲烏鴉嘶啞的鳴叫,四周寂靜無聲。此刻月輝被烏雲掩蓋,放眼望去,樹木假山的影子全都黑漆漆的,枝葉在冷風中輕晃。

還怪滲人的。

江宴秋心道,天知道我怎麽認識路的。

還得是南瀾秘境那次,在蜃制造的第二道幻境中狼狽狂奔,在偌大皇宮找出口的悲慘經歷。

幾個呼吸間,他們便來到了鸝妃如今居住的寢宮。

鸝妃正在沉睡,呼吸輕柔緩慢。

她面容素凈,夜裏卸去濃妝之後,看著不似白日裏那般充滿攻擊性了,甚至讓人感覺實際年齡還要更小一些。

這時候,就要派出他的老朋友了。

江宴秋揪出蜃,輕聲道:“又要麻煩你了。”

小貝殼晃動小觸角,碰了碰他的手。

因為得要暴露蜃的存在,他實在不知道怎麽跟郁慈解釋,幹脆等人睡下後,自己偷偷潛入了皇宮。

繚繞的輕煙中,現實與幻境的界限變得不再分明,雕花木床、矮榻、月牙凳……屋內的景物漸漸模糊虛幻。

他們所處的位置陡然一變。

日光大亮。

這是鸝妃的夢境。

.“真能幹。”江宴秋誇道。

蜃晃了晃觸角跟他擊掌。

這算是蜃的另一個法門,說是夢境,其實也是某種意義上的幻陣。只是像鸝妃這類凡人,是無法意識到自己處在幻陣之中的。而江宴秋則是出於旁觀者的視角,像是隱形人一般,既無法觸碰到任何事物,也不能改變夢境主人的行為。

此地除了是白日,屋內的陳設布置,甚至角落那株蝴蝶蘭,都跟現實世界中一模一樣。

鸝妃正對著銅鏡描眉。

鏡中人一襲淺綠長裙,鳳簪的流蘇輕搖,一點朱唇嬌艷逼人,儼然又是盛宴上那個咄咄逼人的鸝妃娘娘了。

“娘娘你看,這是皇上新賞下來的鐲子,真好看!”

丫鬟年紀不大,手裏捧著雕花木盒,紅絲絨布上赫然躺著一枚成色極好、水頭很足的翡翠手鐲。

她開心道:“前天皇上才下聖旨,讓咱們搬進這長樂宮,今日又派人賜了鐲子,皇上是真寵咱們娘娘,娘娘苦盡甘來,以後全是好日子咯。”

她興高采烈,臉色還帶著稚氣,語氣雖是恭維,卻十分親昵,看樣子是鸝妃身邊的老人了。

鸝妃神色淡淡,只看了那鐲子一眼,便命人收起來了:“就你嘚瑟。”

小丫鬟也不害怕,反而哼道:“可不是嘛,我都替娘娘好好出了口惡氣。從前連貴妃怎麽對我們的,我可都替娘娘記得清清楚楚呢。蒼天有眼,氣焰那麽盛,現在不還是病得形銷骨立,被皇上趕去行宮了。”

“不要再提這事了。”鸝妃臉上徹底沒了笑容,將眉筆放回了妝奩盒中。

“她除了脾氣大,也沒怎麽過我。同樣,我能有今天,也不是因為絆倒了她。”

小丫鬟吐了吐舌頭,沒再說話。

鸝妃心中卻湧起一股淡淡的惆悵。

她自然知道,連貴妃失勢,是更深層次的政治博弈的結果。而自己入主這長樂宮,除了意外有了身孕,昭武帝龍顏大怒的緣故,至於其他,未嘗不是為了轉移連家的仇恨。

這位子,乃至這富貴華麗的寢宮,都是活耙子、是困住鳥雀的籠子。

她情不自禁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細瘦的腰肢隆起圓潤的一截弧度,這突如其來的意外,是她在這偌大的皇宮唯一的籌碼。

其實就連鸝妃自己,也對那晚過後懷上之事很是吃驚。

她看著自己的小腹,不禁露出一絲很淺淡的笑容。

有了這個孩子,她與這人間的聯系就更緊密了一些,這吃人不眨眼的深宮,也多了份血濃於水的羈絆。

想到這裏,她出聲問道:“今日是初幾了?”

雖然皇宮內任何人都不得隨意出宮,但太後信佛,每年的二月十八,破例應允她們出宮,去定慧寺上香。

這也是一年到頭,鸝妃最期盼的日子。

倒不是信佛,主要是想出宮。

小丫鬟算算日子:“今日初九,還有十天了娘娘。”

於是鸝妃矜持地一點頭,轉而對著銅鏡,開始研究新的妝面。

.夢境中,時間流逝得有些混亂,江宴秋作為局外人、旁觀者,也不能快進或跳過,只得老老實實看了好幾天鸝妃的日常起居。

大部分時候都是攬鏡自賞,或是走動走動,跟後宮裏其他姐妹說說話。

鸝妃如今可是炙手可熱的新貴,一朝得寵懷上龍種,往日裏那些小姐妹笑容便真心多了,偶爾也有宮裏的老人,不輕不重地刺他幾句,也被鸝妃三言兩語懟了回去。

她倒是不肯吃虧的性子,不過在吃人不吐骨頭的後宮,也未必是件壞事。

昭武帝偶爾也來,但次數不多,跟鸝妃也沒什麽好聊的,頂多問問最近缺不缺什麽,有什麽想要的,飯菜可還合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