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一串晶瑩剔透的水珠,在漆黑一片的半空中緩緩上浮。

江宴秋在急速的下墜中睜開眼。

……他的懷裏,緊緊抱著一個人。

那人一身白衣,漆發如墨,雙眼毫無知覺地緊閉,手心冰冷。

即使在昏迷中,他也死死摟著這個人,不肯放開分毫。

他在一片虛空之中墜落。

仰面下墜的失重感中,江宴秋眼睜睜地看著無數魔氣逆流而上。那些魔氣並非全然的漆黑,而是宛如散發著無盡光華的暗色水母或遊魚,穿透他們的身體,與他們擦肩而過,一瞬間,他分不清自己是在急速下墜向深淵,還是懸浮在深海中一動不動。

江宴秋雙眼微微睜大。

千百年的光陰像是凝聚成一刻。

與身旁一顆巨大的暗色氣泡錯身對視的一刹那,萬分之一秒似乎化作永恒,他似乎被某種超越人力所能及的偉力拖入時間的長河與漩渦,變成了另外一個“人”,經歷過他的一生,嘗盡他一生的悲喜。

——他似乎明白剛剛是怎麽回事了!

是被扭曲的時間!

在古城廢墟時,他們也曾遇到過相似古怪的狀況——與他而言短短兩日的光景,岑語卻道已過去半月有余,在蕭無渡身上流逝得更加誇張,整整過去了十年!

而他們現在,直接就跳入了通向冥河的深淵,時間的扭曲只會更加荒誕離奇!

——他剛剛仿佛親生經歷的場景……到底是什麽?

是千萬年、甚至更久遠的時間之前,某個人真實的一生嗎?

他所以為的幻境——幻境中之人,也以為他的一生只是短短一夜曲折離奇的夢境嗎?

到底是莊周夢蝶,還是碟夢莊周。

被這段漫長記憶驟然塞入沖擊得怔愣,江宴秋散落的長發在空中飛舞,過了好久才發現。

那串緩緩上浮的的晶瑩水珠,原來是他的眼淚。

來不及思考,思緒一沉,他又被拖入了新的夢境之中。

.江宴秋怔怔地看著自己伸出的雙手。

那是一雙白皙又纖細的手,指節修長,指腹圓潤可愛,還透著淡淡的粉色。

——他又回到了那人的身體之中。

只不過是以旁觀者、寄居在身體中的幽魂的身份。

就像是觀看一場第一人稱的錄像帶,他只能借這具身體感知外界的一切。又或許所有的故事,在千萬年之前就已完結。

雕梁玉棟、極盡華美的鳳凰台中,“他”懶懶擡眸,看向面前的銅鏡。

銅鏡之中倒映的,是一張盡態極妍、傾倒眾生的美麗臉龐。

鴉羽長睫,烏發雪膚,發尾微微蜷曲,燦金的眸色靈動中透著一絲狡黠的笑意。

少年的長相,與江宴秋有七分相似……或是更接近他前世的模樣。

“他”坐在刻著百鳥朝鳳的梧桐木凳上,一只手拖著下巴,銅鏡中的身後,還有另外一人。

江宴秋立即屏住呼吸。

……是劍尊!

是完好無損、靜靜站在“他”身後的郁含朝。

江宴秋無法控制身體的主人轉頭,只能透過銅鏡,貪婪地描摹著那人熟悉的眉眼。

……太好了。

至少在他不知為何會進入的另一個人的記憶中,劍尊還活著!

宴秋舉著手中的木梳——不知為何,他的動作相當笨拙,像是剛學會用筷子的稚童一般,梳頭如此簡單之事,他卻做得分外艱難。

他盯著那木梳的眼神像是看著什麽洪水猛獸,苦大仇深地跟自己一頭濃密的頭毛作鬥爭,時不時撤下兩根頭發,看起來分外可憐。

那與郁含朝長相一模一樣之人眼神似乎有些無奈,卻無比自然地從少年手中接過木梳,順著柔順的烏發一梳到底,似乎早已習慣了此事。

宴秋瞬間喜笑顏開,露出計劃得逞的笑容。

——要是被人得知大名鼎鼎的昆侖君,竟會如普通侍女一般為人梳頭,不知會驚掉多少人的下巴。

小鳳凰絲毫沒有使喚天下最強者的自覺,反而托著下巴唉聲嘆氣:“哎,當人真不方便,想自己梳個頭都夠不到,還是當鳥好。”

——好像他當鳥的時候就是自己梳毛似的。

——並且全然忘記了下凡間遊玩時喜滋滋地跟郁慈感嘆還是人族的道體方便,終於不用路過攤販時啾啾啾地拽著昆侖君的衣領讓人停下了。

郁慈擡頭看了他一眼,並未戳穿他這番大言不慚的言論,甚至還“嗯”了一聲,“你若不喜,不用化形。”

雖然覺得當昆侖君掌心不用自己走路的小啾啾也很不錯,但少年糾結片刻,還是說道:“現在這樣,也還行……唔,當鳥的確也有不方便的時候。”

為了慶祝宴秋終於能化成人形,鳳凰台舉辦了一場無比盛大的慶典。

天底下所有的鳥兒幾乎都來赴會,恢弘的殿宇中,朱雀、金烏、玄鳥、大鵬……如今的修真大陸幾乎已看不到身影的神鳥齊聚一堂,共同為鳳凰慶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