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下墮

尊老愛幼是原則。

兩份菜單,兩個年齡小的人各自選了愛吃的菜,秦既明看了看,又點一道湯一份清淡的菜,才合攏,交給服務員。

宋一量推門進來時,看到秦既明,沒有意外。

還是他說的地址。

這本就是個可供五人坐的圓桌,也不需要加椅子,秦既明坐在林月盈的左手邊,拿熱水燙碗碟。

林月盈抓緊時間問他:“你不去上海了嗎?”

她看著秦既明的手掌,他虎口處有一小塊兒淡淡的白,好像是胎記,小小,並不大,她小時候愛這塊兒胎記,喜歡拿筆在他手上畫啊畫,添幾筆畫成小兔子或者小豬。

這雙有著小小胎記的大手,將燙幹凈的碗碟放在她面前。

“上海那邊發消息,說今天晚上的飯局挪到明天中午,”秦既明說,“時間寬裕了,就改成今晚的機票再去。”

林月盈說:“那你怎麽不早點告訴我呀?”

“萬一再有意外呢?”秦既明說,“你的手怎麽回事?怎麽貼著創可貼?不要告訴我是現在的新潮流。”

林月盈一縮,原想藏起手指上的傷口,不讓他瞧見。現下已經落在秦既明眼裏,躲也沒有用了,她小聲說,是早上沒睡醒,切聖女果時劃了一下。

秦既明什麽都沒說,林月盈卻覺得遜斃了,默默低頭,羞愧地藏好中指上貼的這一個蝴蝶結。

宋觀識還在同林月盈講話,如宋一量所說,他真誠,有點害羞,還有些下意識的熱情,每一個特質都不令人討厭,甚至可以用單純來形容。

不過林月盈此刻的注意力已經完全放在秦既明身上。

在哥哥的注視下,她還是很禮貌地對待了哥哥好朋友的弟弟,和宋觀世交換了手機號碼、微信等聯絡方式,還答應了他,等周末,會開車帶他逛一逛。

等宋一量帶走依依不舍的宋觀識後,秦既明才到林月盈宿舍,幫她整理被子。

鋪床疊被這些事,林月盈已經非常擅長,但她喜歡看秦既明照顧她的模樣,一邊坐在椅子上喝秦既明給她買的蘇打水,一邊問秦既明,他要多久才能回來呀,這次去會不會很累啊,晚上坐飛機容易累,她還有個舒舒服服的小眼罩和隔音耳塞,可以給秦既明……

秦既明走的時候,林月盈的舍友還沒返校。宿舍裏空蕩蕩,他等林月盈鎖好宿舍門,腳步輕快地跟他一同下樓。這時候的陽光已經不那麽熱烈了,暖和和的,林月盈穿著簡單的白T恤和藍色牛仔褲,站在襯衫西裝褲的秦既明身旁,晃晃悠悠,聽他叮囑,在校期間不許喝醉,不許夜不歸宿,有特殊情況要打報告……

往常的林月盈一定會推著他,“趕”他走,說好啦好啦你快點走吧我都知道了。

今天的林月盈,一雙腳慢吞吞地挪了挪,她手裏還拿著那瓶蘇打水,天氣太熱,手指點著塑料瓶,裏面承載著不安的海洋。她擰開瓶蓋,沒喝,又慢慢地擰上。秦既明的背部就在她面前,潔凈嚴謹的白,柔和的木蘭香,寬厚的背,勁瘦的窄腰,濃黑的西裝褲上沒有一絲褶皺,他的身材保持得一直很好,去年量身定制的西裝褲,如今穿著也合體。

本應該很自然——將一只手放在他肩膀上——推他走——哥——

林月盈發現自己做不到。

她像被美杜莎凝視過,她的嘴唇開始發幹,一雙腿僵硬,手臂沉重,只能反反復復地把玩著手裏的蘇打水瓶,寄托於裏面的水能澆滅她掌心的火焰。

這場火焰的主導者並不知他跨越了燃點。

秦既明說:“開學了,也收收心,好好學習,成績好了有獎勵。繼續保持作息,早起的鳥兒有蟲吃。”

林月盈說:“你怎麽不說早起的鳥兒還能吃普羅米修斯呢?”

秦既明失笑:“想吃神肉,我們家月盈有雄心壯志。”

林月盈想,她現在不想吃盜取火種普羅米修斯,她想吃他,想吞下自身的火。

“回去吧,”秦既明說,“有事給我打電話。”

林月盈說:“好。”

“錢不夠用了也和我說,”秦既明說,“對了,你的信用卡,我幫你還清了。”

林月盈說:“好。”

秦既明擡手腕,看了看時間,時候差不多了,司機等在校門口,他要走了。

林月盈在接下來的一整天裏,都陷入懊惱和恐慌的拉扯中。

這樣很不正常,非常、非常不正常。

她想碰秦既明,又不敢碰。

舍友們開始陸續返校,除了家在漳州的黎敏慧,剩下倆都是下午四點到的學校。林月盈提前幫舍友們在陽台上曬了她們的被褥,正好一塊兒收好,去食堂吃飯。

返校第一天,食堂裏開的窗口不多,仨人都點了瓦罐湯,林月盈吃的蓮藕排骨,味道最清淡,慢慢地吃著,舍友說話,她聽得微微走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