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英雄是無名(中)

時間尚早,大閘蟹還沒長好。

難得來太湖一次,卻沒能吃上心心念念的閘蟹,傅希言心中還是有些遺憾的,但旖旎的太湖美景彌補了這點,留點念想,下次再來時,便多一份期待。

距離第二次闖南虞皇宮,已經過去了半個月。這些日子裏,他們順著運河泛舟北上,一路欣賞風景,走走停停,怡然自得,一點都不像亡命天涯。

南虞朝廷已經發布了通緝令,並且“狠心”地附上了他們的畫像與名字,鬧得轟轟烈烈,滿城風雨,卻是雷聲大,雨點小,真正幹活的,只有各地衙門的捕快。

一群不入真元的捕快能抓住一位武王,一位脫胎巔峰的高手?想也知道都是表面功夫。

況且,這對逃亡鴛鴛組合已不再是武王與脫胎巔峰,傅希言經過郭巨鷹和祝守信前赴後繼的灌溉,成功晉級入道期。

他坐在船頭,伸著魚竿,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湖面,頗有些姜太公釣魚願者上鉤的氣勢,可內心並不如表面這麽平靜。

入道,對武者而言,就是找到了一條準備一輩子走到黑的路,因此心境修煉極為重要。

本以為從南虞皇宮出來,自己在心境上會大有不同,然而,等那陣淋漓盡致的暢快過去之後,內心迎來的是無盡空虛。

敲響登聞鼓發出震耳發聵的一問,恰如預料的沒有結果。

可他並不後悔。

總要讓當權者們知道,即便身處底層,人也不會死得無聲無息。血肉之軀,可以鑄就鋼鐵長城,血肉之軀,也可以使長城崩塌。生命的無限可能,神聖不可侵犯,誰輕易剝奪,就要做好被剝奪的準備。殺人償命,天經地義,自古以來有很多大道理,不一定人人都懂,但等價交換這一點,亙久不變。

釣了一個時辰的魚,太陽都下山了,魚兒還沒上鉤,終究釣了個寂寞。

明天早上,太陽還會升起,河裏的魚去了又來,新的一天新的事情,他的腳步還會繼續向前,但金陵與臨安,他一定會再回來。

因為這兩座城裏,還活著幾個不該活著的人。

傅希言已經能夠無比冷靜地思考殺人這件事情,殺鄭玉的後遺症也遠不如殺陳文駒時那麽大——他只是狠狠地喝了一壺酒,又狠狠地睡了一大覺,就從雙手沾滿鮮血的噩夢中掙脫出來,甚至後悔起自己下手太慢,沒能把秦效勛一並解決。

之前他還經常幻想著哪一日天上七星連珠,打開穿越時空的大門,自己一睜眼又能回到前世,然後去一個專業的減肥機構報名。

如今,他已經打消妄念。不僅因為他在這裏有了親人,愛人,事業,更因為自己被漸漸同化了的靈魂。

終究是,回不去了。

他留戀前世的歲月靜好,卻也記得長輩曾經說的,幸福不從天生掉下來的,無數人披荊斬棘,無數人浴血奮鬥,無數人負重前行,才鋪就這條康坦大道。

如果他所處的世界還不夠美好,為何不可由他披荊斬棘,浴血奮鬥,負重前行,鋪就大道?

如果這個世道沒有給普通人活路,那就由他找出一條活路來。

不負前世所見,不負今生所學。

他雖然沒有釣到魚,船上的水手卻收獲滿滿,收起魚竿,和裴元瑾一起蹭了一頓水手們烹調的鮮魚宴,依舊很好吃,就是天天吃,有些膩。

傅希言開始想念暨陽縣的鹽焗雞和梅菜扣肉,順帶想起了段謙,菲菲姨,想起了他下落不明的母親,想起了遠在江陵的父親叔叔……也不知道姐姐和劉煥婚事商議得如何了。自己此趟跟著裴元瑾去儲仙宮,應該也是要將兩人的事情定下來。

回想自己與裴元瑾初見,對方還是入道期,而現在,少主也就比他高一個境界,可見,努努力,超過少主不是夢。

傅希言伸了個懶腰,對自己光明的前景深信不疑。

船停泊了半天,等周遭船都不見了,才漸漸動了起來,沒多久,就看到迎面駛來一艘黑漆漆的烏篷船,要不是船上掛著一盞漁燈,幾乎要叫人漏了過去。

撐船的船夫戴著一頂鬥笠,太陽都下山了,鬥笠還牢牢地頂在頭上,難道是怕月光曬黑了臉?

兩艘船緩緩靠近,傅希言搭乘的商船終於先一步停下來,拋錨。

裴元瑾從船艙裏走了出來。他已經在裏面待了一整天,船上其他人都以為他是因為日頭太曬,或在房間裏處理事務,只有傅希言知道真正的原因。

也正是這個原因,讓傅希言寧可冒著酷暑也要在外面當個釣魚翁。

此時,裴元瑾目光幽幽地望過來,看似與以往並無不同,可那雙眼睛流露出微妙的幽怨,就如一根小鉤子,撓得人心裏微微發麻。

傅希言差點就要丟盔棄甲,幸好船的主人也出來了。

這艘船在運河上行駛了十天,卻從未遭遇攔截審查,自然是擁有極深厚的背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