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懲罰和報應(中)

秦效勛於淩晨蘇醒, 卻又似沒有蘇醒。因為他醒來後,眼睛望著帳頂,任由太醫在旁呼喚詢問, 兀自沉默不語,好似龍床之上, 自成一個小世界,與旁人無關。

匆匆趕來的首輔見狀, 急忙叫太醫施針。

太醫令為難地站出來道:“非是不敢, 實在不用。陛下此時是清醒的。”

首輔看著床上的人,朝他們揮揮手,太醫識趣地退到外面,首輔又看向小金子,小金子躬身,跟著退了出去,偌大的房間, 便只剩下他與皇帝二人。

首輔走到床邊, 行禮道:“陛下,封後大典尚未舉行,烏教主的葬儀當如何安排?”

聽到烏教主三個字,秦效勛眼珠子終於動了動, 卻依舊不回話。

首輔柔聲道:“祝守信還在門外跪著,他是最後一個見過烏教主的人,陛下要不要問問,烏教主臨終是否留了話。”

秦效勛總算看過來,只是那雙眼睛看著眼睛不能算眼睛了, 眼睛能視物, 而他這一對空洞得好似已經將一切都不放在眼裏了。

“讓他進來。”他發出沙啞的聲音。

祝守信聽到傳召, 心裏不由咯噔了一下,說句大逆不道的,跪在門口的這段時間裏,他不是沒有天子就此駕崩,他或可逃過一劫的陰暗念頭。

很可惜,以秦效勛的年紀,直接被氣死的可能還是不大。

他深吸了一口氣,留戀地看了眼宮殿上方暗沉廣袤的夜色,然後擡步入內。

秦效勛披衣坐在龍床上,小金子正在伺候漱口。靈教樹敵太多,如今教主、聖女都已不在,唯一能依靠的,也只有皇帝的庇護。

小金子想當靈教教主,卻不想當末代教主,自然加倍用心服侍。

可惜秦效勛心不在焉,到祝守信進來,才斜眼看來。

只是這一眼,祝守信便知自己兇多吉少,他跪在地上,沉聲道:“臣辦事不利,本無顏見君,只是教主有話要臣轉達,這才偷生至今。”

秦效勛沉默半晌才緩緩問道:“她說什麽?”

祝守信猶豫了一瞬。

烏玄音的遺言本是他用來脫罪的最大依仗,可照實轉述的話,這依仗還是依仗嗎?

宮殿內極致的靜謐像是煎熬的慢火,而流動的時間不容他多作猶豫。他很快下定決心:“烏教主希望陛下好好保重,莫要因一時失利而萎靡,來日方長,總能重振旗鼓。”

秦效勛掀開被子,緩緩下床,小金子慌忙去扶,被他一手推開。他慢吞吞地走到祝守信面前,俯下身,盯著他低下的頭顱:“擡起頭來。”

祝守信略作猶豫,慢慢擡頭。

秦效勛神色陰冷地問:“她當真這麽說?”

祝守信毫不猶豫道:“是。”

秦效勛揚起手,猛然一巴掌拍過去,祝守信不敢躲,挺直身子挨了一下,然後慌忙伏地。

秦效勛咬牙問:“你敢欺君?”

祝守信忙道:“臣不敢。”

“她到底有沒有留話?”

“臣不敢欺君,確實留了,柴總捕頭可為證人。”

秦效勛問:“留了什麽?”

祝守信臉上按了一巴掌,這次不敢再自作聰明,弄虛作假,戀人之間的交代,豈是第三人能任意編造的。

“烏教主說,”他低著頭,輕聲道,“不過一個失意的老女人,死了便死了吧。”

秦效勛身體猛然僵住,仿佛被祝守信回了一巴掌般,臉上出現詭異的潮紅,眼睛木愣愣地盯著地板許久,才回過頭看向祝守信。

祝守信說完這話,已經做好了被遷怒的準備,可秦效勛只是看了他一會兒,就一步步地走向床榻,然後在小金子的驚呼中,重重地倒了下去。

這一次昏迷,他蘇醒得很快,但是,即便是不懂醫術的首輔也看出,小皇帝的精神比第一次醒來那會兒更加頹靡,臉色也更加灰敗難看。

太醫們排著隊,一個個給皇帝診脈,然後面面相覷,都不敢言,只是看著太醫令。

太醫令嘆了口氣,走到外殿,首輔與其他朝廷重臣都在等消息,見他出來,忙一哄而上地詢問,直到首輔幹咳一聲,太醫令才尋得一絲喘息,低聲對首輔道:“大人要早做決斷。”

首輔臉色一變,目光淩厲逼人,可太醫令搖頭嘆息,暗示皇帝的身體的確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

早在被劫持之後,小皇帝就一直睡得不太安穩,後來傅希言和裴元瑾闖宮,當著他的面殺了鄭玉,這種跡象便越發嚴重了,整宿整宿睡不著,只有烏玄音進宮伴駕時,他的狀況才有改善。

心病還須心藥醫,烏玄音死了,心藥沒了,病自然成了絕症。

首輔沉下臉。

外界的動蕩不安,群臣的提心吊膽,都沒有感染到秦效勛。

他現在滿腦子都是烏玄音留下的那句話,因為了解至深,他知道祝守信前一句為假,而後一句必然是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