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藥材要湊齊(上)

樹葉飄零,輾轉落入湖面,搭乘清風,徐徐拖曳一條淺淺的痕跡,蕩漾著姍姍來遲的春意,至亭邊方歇。

亭立於池中。

池叫太液池,亭叫太液亭。

亭中坐著兩人,各執一色棋子,潛心對弈,許久未言,直至一方認輸,丟開棋子,拱手道:“陛下棋力遠勝於臣,臣嘆服。”

“蒲相今日只讓了一炷香,便輸了,心不靜啊。”王昱放下黑子。

蒲久霖被揭穿讓棋也不緊張,微笑著道:“陛下龍威浩蕩,臣近在咫尺,難免心潮起伏。”

王昱說:“這話放在二三十年前說,朕還信你。如今,朕與你,就如這兩張石凳,天天對著,日日看著,哪還有什麽波瀾。”

蒲久霖笑道:“陛下慧眼如炬,臣對陛下,確實心如磐石。”

王昱手指虛點了他兩下:“聽聞博遠終於要成親了?”

蒲久霖說:“定了馬祭酒的孫女。”

“馬祭酒已經歸隱田園好些年了。”

“臣與他相交多年,他回鄉這些年,也未曾斷了音訊。他那孫女我早些年見過,早慧伶俐,模樣也好。”

王昱說:“博遠比老大小三歲。若老大還活著,怕是孩子都有了。”

蒲久霖沉默了下,才道:“太子穎悟絕倫,不會像博遠那麽擰,拖到現在才肯成親。”

王昱臉色微微一黯,嘆息道:“是啊。他打小就孝順聽話,朕讓他一日寫五張大字,他發燒病得人都糊塗了,還惦記著。老三就頑皮得多。五張大字,親手寫的有兩張就不錯了,余下的叫人代筆,被揭穿了,還要嘴犟,說什麽不可多得,以其珍也。呵,好行小慧,他在洛陽搞小朝廷,叫你費心了吧?”

他知道蒲久霖這次進宮,主要是請示如何處理三皇子在洛陽鬧出的亂子。但皇子鬧出的事,再大也是皇帝家事,只能皇帝自己開口。

即便皇帝開口了,下面的人也不能順著說,而要反著說。蒲久霖慌忙起身行禮:“殿下是陛下派去洛陽的先鋒官,為陛下鳩工庀材,責無旁貸。”

王昱擺擺手,讓他坐下:“北地為平,南虞未定,朕即便坐在警衛森嚴的高墻之內,依舊如履薄冰。老三若真成器,要折騰便折騰,有他在洛陽,何嘗不是北周的一條後路?可他折騰的這一年多,傅家胖兒子都成北周第一美人了,他自己又折騰出什麽花頭?串聯世家,賄賂官員,一天天想著逼朕遷都,卻不敢來信問一句。王家的江山交給他,朕那兩個兄弟都要從地下爬起來戳朕脊梁骨。”

蒲久霖聽他評價三皇子已有些不安,聽他提及雲中王、隴南王,更是忐忑。

王昱見他不說話,忽而笑道:“朕發發牢騷,又不是罵你,你緊張什麽?”

蒲久霖道:“殿下年輕,或許與臣一樣,懾於龍威。他在洛陽種種,也是想為陛下分憂所致。”

“不必為他開脫。老三手伸太長,折騰得過了,鬧得天怒人怨,怪得了誰。你也不必試探朕,君無戲言,該如何便如何。下面的人不敢插手,你扛著點。鎬京城裏龍子鳳孫多了去了,北周宰相卻只有一個。”

蒲久霖忙躬身道:“臣領旨。其他人都好說,但洛陽知府的人選,是否由陛下欽點?”

他問的是知府,又不只是知府。

被牽扯三皇子辦小朝廷的官員中,洛陽知府官階並不是最高,可他是洛陽父母官,若建宏帝遷都之心不改,知府的人選自然十分緊要。如若不然,便意味著遷都擱置不是一年兩年,甚至連遷都本身都可能是個幌子。

王昱手指在桌上輕輕一點,道:“若一時沒有合意的人選,就先不動了。”

蒲久霖微微一怔,心中轉過千百個念頭,連忙應了。

王昱緩緩起身,踱步至亭邊,看著湖面粼粼波光,突然問道:“你也曾在宮中講課,八、九、十這三子中,你最看好誰?”

蒲久霖大驚,忙道:“三位皇子天資聰慧,一時瑜亮,難分高下。”

王昱仿佛自言自語:“老八似老三,愛耍小聰明。老九憨厚乖巧,但太乖巧了,耳根子軟。老十,年紀小了些。”

蒲久霖垂下頭,不敢細聽。

王昱說:“待他們長成,你與朕都該老了。”

蒲久霖忙道:“陛下千秋,臣待博遠生了孩子,就該含飴弄孫,享天倫之樂了。”

王昱道:“你倒是想得美,你走了,北周這攤子事,誰來與朕商量?一南一北的,誰都不安生。北地和蒙兀的聯軍還在邊境虎視眈眈。南虞越王與皇帝進入和談,攘外必先安內,安內便要攘外,也不知何時就會起硝煙。好在有酬英在南境,但海西公年事已高,日後西境誰來執掌?”

蒲久霖不了解劉彥盛死亡真相,也就不明白建宏帝為何冒著南橘北枳的險,堅持將劉坦渡調離南境,召回鎬京,但他為官多年,自有一套生存法則,那就是皇帝決定的事,不多問,皇帝想做的事,要多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