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2節 祠堂(第2/2頁)

說到這裏,陳世才從懷中掏出了三張裝訂在一起的白色A4紙,啪地一聲拍在了茶幾上。

“就是這份章程,全族人家,人手一份!陳世愛,你不要張口祖宗閉口祖宗,我且問你,這半年來,章程就捏在各家手中,你身為族長,除了坐視等死,可曾有過一點點應對?”

陳世愛聽到這裏張口就要反駁,可是語氣不由得弱了一些:“事關重大,總要看看別家如何應對,才能趨利避害不是?”

“趨利避害?哼哼,稻子都被毀了,這趨得是什麽利?明明是引狼入室才對!”

看陳世愛一時氣結說不出話,陳世才往堂中走了兩步,抖一抖衣袖,最後冷笑著說道:“即抗不過,又不願賣地,可不就是坐等死路嗎?好了,事已至此,我看爾等也拖不下去了。今兒我把話講明:三房回頭就要簽了那章程,你等不願簽的,隨意便是。”

陳世才說到這裏,擺一擺手後,大步出了祠堂。跟在他身後的,是三房一眾人等。

……

陳世才走後,略顯尷尬的堂屋裏又開始了新一輪竊竊私語聲。沒過多久,一個頭發胡子都純白的老頭張口了:“世愛,看這情形,那曹大將怕是紅了眼,勢在必得。人家手裏有兵馬,這半年看下來,怕是官府指不上了。”

“別家村子也有硬抗的,下場大夥都曉得了。前車之鑒啊,咱們可不能步了後塵。”

“如今也是胳膊拗不過大腿,不若就簽了那文書。不然的話,桑稻都已被毀,莫說子女沒飯吃,馬上到的秋稅,那可就是鬼門關了,咱們拿什麽應付?”

聽到這位年高德勛的族老發言,陳世愛這下倒是沒有再拿大義出來懟人,而是滿臉苦澀地說道:“四伯,非是世愛頑固,可要是簽了那文書,我陳家就真正大難臨頭了啊!”

陳世愛說到這裏,兩眼都紅了:“離了田土家宅,族人散落四方去給姓曹的扛活,今後誰來辦族學?誰來給祖宗上香?這筆一落,陳家可就徹底玩完了啊。”

不得不說陳世愛這個老秀才的眼光還是不錯的。他這一番話,明確指出了拆遷征地對於宗族的隱性殺著:一旦剝奪了宗族賴以剝削捆綁農民的土地,傳統的宗族結構就會瞬間煙消雲散。

像陳世愛這種族長,拆遷等於遭到了降維打擊——他沒辦法再利用“公產”“祭田”“族學”等等手段來剝削族人,也沒辦法在祠堂裏用大義和家法來處置族人,因為族人們都去了天南地北的集體宿舍,再也沒人聽他那一套了。

這就是陳世愛面對拆遷辦,寧死不屈的最根本原因。他看破了一切,知道一旦屈服,自己將會失去最珍貴的東西:權利。

然而看破歸看破,事情終歸是要解決的。水塘裏的死魚和稻田裏的青苗就躺在那裏,光靠講大義可解決不了現實問題。

於是陳世愛扭頭,對坐在他身旁,一直默不作聲的一個老者說道:“世齊,說兩句吧。”

陳世齊,萬歷年間進士,做過兩任知府和一任分巡道,如今告老在鄉,是陳家族人最大的依仗。

面容清矍,穿著一身黑色直綴,留著三縷長須的陳世齊,聞言微微搖了搖頭,皺眉說道:“如今朝廷正值多事之秋,那曹某人是招安來的海寇,兵強馬壯,日前又去了京城勤王,故而廣東憲蕃三司要讓他幾分,便只好容此獠發瘋一段時日了。”

“總不能就這樣等死吧?”

陳世愛緊緊盯著他唯一的希望,眼睛都不眨。

“算時間,京城那邊的來信也就在這幾日了。到時若是能在朝堂上奏那曹川一本,大約也能見效。”

“那眼下該如何是好?”

“拖。”陳世齊斬釘截鐵地說道:“做些小動作,但不要過火,待我看了來信再說。”

“既如此……”陳世愛背著手在堂中踱了幾步:“我明日便去縣衙擊鼓鳴冤。那孫縣令與我慣常交好,當可給那‘拆遷辦’添些麻煩。”

“善。”陳世齊點頭道:“文牘往來,拖幾日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