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5節 一碗菜粥

賀扁擔雖說是南城土著,不過他在南城已然沒了家當,成天寄宿過活。

早年間賀扁擔剛成人時,家中還是有一院房的。後來一場疫病過後,賀扁擔沒了雙親。不但如此,由於之前欠下的債務和藥費,導致房子也被債主收了,賀扁擔於是變成了流浪人。

好在這小子已經十七歲成年,又生得牛高馬大,還有一張令人過目不忘的長馬臉,給人做工扛活也餓不死。於是他就張羅了一副荔枝木扁擔,在南城過起了力夫的日子。時間一長,這個吃飯沒夠,笑起來有點傻乎乎的馬臉小子,就被人稱呼為賀扁擔了。

匆匆幾年時間過去,賀扁擔的個頭倒是沒有被擔子壓垮,反而又長了一點。可這樣一來,他的骨架就更顯得晃蕩了……時常吃不飽的人,是沒有多余肌肉的。

今天賀扁擔的任務,是挑“機制碳”去老客戶胡老爺府上。

這種在市面上新出的“機制碳”,雖說是個怪名字,但是自打出現那一天,就成為了中產以上人家喜愛的新型燃料。

黑乎乎,六角形,模樣規格都相同的碳棒,火力平穩,燃燒時間是普通木炭的三倍,而且沒有煙霧不爆灰,非常適合做飯燒茶溫酒烤魚等等需要掌握火候和時間的場合。

另外,從價格上來說,普通木屑稻殼做的機制碳,雖說貴一點,但是綜合效能算下來可又比傳統木炭便宜了,所以購買之人眾多。

昨日接到吩咐後,賀扁擔今天早上就去了南城外碼頭,從胡家的老關系雜貨店裏領了更加昂貴的“高級果木機制碳”出來,一路挑去了胡家供胡老爺會友品茗用。

當他挑著第二擔碳棒路過縣衙時,年輕人發現大門口突然演起了大戲,於是他樂呵呵去湊了一把熱鬧。觀賞完了六君子站籠的英姿後,賀扁擔又回頭挑起擔,趕在午前送到了胡老爺府上。

在胡家柴房卸下擔子,又幫著倒了一回垃圾,扁擔這才從夥房管事手中結了把銅錢,高高興興回了窩。

賀扁擔的窩就在菜市口背後,一條名叫“古早街”的破巷子裏。

這條破巷子屬於明代的貧民區,裏面住的都是底層小市民。其中有一院房,左右廂房都被房東租給了附近的力工挑夫,賀扁擔就在其中擁有一張床位。

急匆匆回到古早街後,賀扁擔先是在院門口探頭一看,然後他放了心:院當中一口大鍋正從鍋蓋縫隙中冒著熱氣,看來還沒到開飯時間。

進屋後在墻邊老位置放下挑子,賀扁擔二話不說,拿起瓢在角落的水缸裏舀水狠灌一氣,之後他用袖子抹了嘴,喘口氣,這才和同屋的“室友”打起招呼來。

室友們都是睡一個大通鋪的糙老爺們,回來早的,有人躺在鋪上抽煙鍋,有人躺在鋪上假寐,總之,這些下苦人都在抓緊一切機會恢復體力。

唯一能把苦力們從鋪上喊起來的,也只能是開飯的喊聲了。隨著當當當的鐵勺敲鍋聲,不用說,大夥都麻利地出了屋。

此刻的院當中,站著一個黑胖,一臉惡像,胳膊比旁人大腿粗的老女人。

這女人叫桂嫂,看架勢就曉得是包租婆。桂嫂一家在貧民區算是混得不錯,她男人在城外碼頭上當管事,她本人則負責出租做飯等雜活。

院裏像賀扁擔這種力工,大部分都在桂嫂這裏包了夥。原因不是桂嫂做飯好吃,而是桂嫂做飯便宜。

便宜,自然就沒好貨。所以當桂嫂揭開鍋蓋後,不出意料,今天又是一鍋大雜燴。

這一鍋米粥不像米粥,米飯不像米飯的吃食,是由四成的糙米,三成的菜蔬,以及三成的紅薯混合熬制的。

顏色可愛的菜粥,散發出的甜甜香氣四下彌漫。但是力工們都知道,這吃食其實並不好下咽。

盡管如此,一夥饑餓的人還是紛鬧著從桌上取了粗瓷大碗,擠在鍋邊,眼巴巴看著桂嫂用大鐵勺分飯。

“沒點規矩,撐死你個球囊的!”每到這時候,黑胖,負責舀飯的桂嫂就開始罵罵咧咧。不過罵歸罵,桂嫂最終還是給每人都舀上了滿滿一大碗薯絲菜粥飯。另外,一旁的小壇子裏,人均還會領到一根鹹蘿蔔或者鹹菜頭……也不知道是不是涪陵牌的。

下一刻,賀扁擔又挨打了。

賀扁擔這人,平時看上去還是蠻聰明的,但是一到吃飯時間,他的智商就降成了負數。從小到大,扁擔為此挨了不知道多少頓打。

今天是老一套日常:賀扁擔領完自己的一份後,又伸手去壇子裏多抓了蘿蔔,然後就被桂嫂用攪飯的棍子在腦袋上敲了兩下。

就地蹲在院裏開吃的勞力們,笑呵呵看著這一道保留節目。大夥都知道賀扁擔常年吃不飽,也都知道桂嫂是個面黑心軟的女人,所以挨了兩棍後,賀扁擔最終還是拿著戰利品,笑呵呵地擠進人堆,大口喝起菜粥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