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9節 談話(二)

“胡鬧!”

當宗翰聽到宗本的要求後,先是一愣神,緊接著他便勃然大怒,狠狠一掌拍在茶幾上。

之前的好心情蕩然無存,宗翰削瘦的臉上此刻全是憤怒。伸出二指指著庶弟,宗翰當場翻臉:“白日做夢,此事再也休提!”

宗母墳塋一事,說來話長。

想當年宗本的出生,原本就是大戶人家經常上演的保留節目:老爺酒後臨幸了丫鬟,不想一發入魂,丫鬟就此懷孕。

提起褲子的老爺,事後自然是懊悔了大約五……個時辰?畢竟搞大了丫鬟肚子不是什麽好聽的事兒。

不過事已至此,宗父,也就是宗府的二老爺,當年也沒打算賴賬。按照老爺本人的意思,是打算在宗母順利生產後,將她從丫鬟提档到妾室這一級別的。

不想世事無常,就在宗母十月懷胎即將分娩時,宗二老爺酒後卒中,沒兩天就一命嗚呼了。

這樣一來,事後出生的宗本,就成了標準的遺腹子。

老爺既然翹了辮子,宗母這個丫鬟不是丫鬟,小妾不是小妾,又被大婦所憎惡的勾引老爺的尷尬人物,日子過得自然不會太好。

不過宗丫鬟在眾人的白眼中,在各方勢力的欺淩排擠之下,最終還是硬生生將宗本拉扯到了十五歲。之後這個做了一輩子下人的苦命女人就病死在了洗衣房裏。

再之後,就是年輕的宗本不堪忍受府中氣氛,時常出外混跡三教九流之間。再往後,宗本便得了一筆本意是為打發他出府的合股銀子,去了濠鏡澳闖蕩。

若不是宗本在濠鏡澳成功開創了事業,現今每年都會給府上帶回收益,事實上他今天連進宗府大門的資格都有待商榷……

見到身為長房嫡子的宗翰發怒,二房庶子宗本盡管心中沮喪,但這並沒有出乎意料,事實上他已經預見了這種結局。

他這次回府,原本就是抱著了結一切的心態來的。這其中,關於生母歿後,其人魂魄在族中陰宅的地位待遇,又是今天的核心問題。

俗話說母以子貴。在宗本看來,這些年他分給族中的行商紅利,足以升高他現在的地位。因為這些紅利的價值,已經超過了他使用宗府“旗號”的代價。從另一方面來說,這不就恰好證明了他的重要性嗎?

這也正是宗本多年來第一次大著膽子,向族中提出聖母墳塋一事的底氣所在。當然,這其中最關鍵的原因,還是某一股本不該出現在這個位面的勢力帶給了他勇氣。

所以盡管猜到了結尾,但是宗本依舊做出了最後的努力——小小提醒一下大兄,他現在其實也是個成功人士:“大兄,此事就沒得商量了嗎?小弟願出銀子修繕祖墳和祠堂,還望大兄擡手則個。”

“豎子,安敢再胡言!”

發現宗本並沒有罷休,而是“賊心不死”後,宗家嫡子宗翰感覺到自己的宗族權威被嚴重挑釁,於是他滿臉猙獰,顫抖著嘶聲說道:“爾怎敢狂悖如此?視綱常禮教於無物,想造反嗎?”

“嘭”得一聲,宗翰又拍了茶幾,這次幾上茶碗跳起,茶水四濺:“一介賤婢,八兩銀子買來的東西,也配入我宗家祖墳?沒得羞辱了列祖列宗!還有你這浮浪子,賤婢之後,有何等面目敢至族規綱常於不顧,在此大放厥詞!真當族法治不了你嗎?”

宗本臉色灰敗,深深低下了頭。他此刻終於徹底意識到,自己視為驕傲的那點成就,在宗族禮法面前,什麽都不是。

“即如此,弟告辭。”

萬念俱灰的宗本,片刻後擡頭起身,邁著頹然的步伐往門外走去。不想這時,從身後傳來的話語又留住了他的腳步:“我父當年給你起名曰‘本’,便是望你本本分分虛心做人。如今看來,他老人家一番好意,到底被你這不肖子給糟蹋了。”

“宗府乃是道學之地,容不得無父無君的狂徒。”宗翰陰冷的話語繼續飄起:“宗本,你且好自為之。莫要等到我正家風,大義滅親那一日,須知,誰也救不了你!”

或許是觸底反彈的緣故,早已出離憤怒,對家族心灰意冷的宗本,這一刻背對族兄,耳中聽著一連串惡毒威嚇的話語,他的思緒反倒飄去了另一些地方……他眼前突然閃過的,是夷州工廠裏的鋼骨鐵流,是銀線交織的萬頃良田,是面容堅毅的年輕私兵,還有那海一般的銀圓。

“哈哈哈,大兄說得是。”

宗本突然間仰頭大笑兩聲,背對著宗翰的他,此刻滿面笑容,眼中卻全是決絕:“是啊,到了那時候,誰也救不了……誰。”

語音模糊地吐出最後一個字後,宗本平生第一次昂首挺胸,大步走出了宗府。

……

宗本當天晚上,帶著伴當宿在城中自己的小院裏。當年他有錢後,第一時間就在城裏置辦了房產,連家眷都安排到了這裏——反正宗府也沒他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