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6節 上半場結束

面對眼前這個安南小官兒的無禮質問,大明參將沙正明同志哂笑一聲後,露出個“不和科學水平低的人一般見識”的表情:“這不廢話嗎,墨汁當然是濕的。就安南這鬼天氣,天天下雨,文牘如何能幹?”

阮春堂聞言滿臉無奈:這墨字一旦落紙,片刻就會幹透,和雨水何幹?如此說來,這全天下但凡有雨水的地界,都無法保存案牘了?……荒唐!

然而即便心中清楚,即便在縣衙裏就放著無數份陳年公文,阮春堂此刻也無法反駁對方的言語——縣令大人看出來了,這位是有意在混賴。既然如此,那麽以當下這個場面,他一個文官自然不可能扯著這位大明將軍爭辯來去。

好在阮春堂心頭清楚,自家今趟所為何事:摸清對方的來歷和態度就行,其余事情不是他一個小小縣令的工作內容。

無奈搖搖頭,阮縣令又問出下一個關鍵問題:“那不知這地契本主,弗朗機商人……梅,嗯,梅氏何在?”

“哦,你說梅西嘛,嗯,老熟人了。弗朗機城破之時,仗著自家腿腳好在亂軍中瞎竄,結果被打斷了腿,這會在澳門修養呢。”

阮縣令聞言同樣哂笑一聲,露出“果不其然”的表情:“如此說來,那海商特……嗯,特爾施特根氏大約也是不在此地嘍?”

沙正明臉上滿滿的回憶:“唉,那位算是普魯士好漢了。可惜城破時硬要守門,如今也被打斷了腿。阮縣令若要尋人,可派手下去澳門城中一遊,想必這夥海商還是在的。”

阮春堂氣笑了:“將軍大人一無人證,二無官憑,獨借這幾張墨跡未幹的廢紙,便興兵大舉來鄙邦安營紮寨……哼,印信都是錯的,我橫蒲縣何曾有過這等官印?”

沙正明聞言莞爾:“本將乃是奉我家大帥之命來接收地皮的,行得是軍法,認得是軍令。至於你這安南小官兒手上的官印……窮鬼地方,沒準是木頭刻的,線條模糊,誰耐煩去比驗?”

聽到如此蠻橫無理的話語,阮春堂覺得,自家已然徹底摸清了對方來意。

下一刻,阮縣令從座上慢悠悠起身,一手背於身後,一手抖了抖那疊地契:“敢問,將軍此行,貴國朝廷上下,崇禎大皇帝可知曉?”

沙將軍仰頭哈哈一笑,得意洋洋伸出手臂劃個圈:“好教你知道,今日在座的,俱為我大明貴人,朝廷肱骨。皇上……哼,你這土著有眼無珠,看到這位公公了沒有,正是皇上最最看重的廠臣杜大人。”

阮春堂出身富貴,那是真正有條件看過典籍的高階知識分子。他方才坐下時就已經將屋內眾人盡收眼底,知道此輩穿著坐態氣勢都不凡,情知沙正明所說大約不假。

這種局面令安南縣令心下愈發陰沉。

上層政治集團的背書,再結合外間正在瘋狂建設的城池,如此規模巨大的國家投資行為,不需要阮春堂有多高的分析能力,他就意識到這次明人是玩真的,“舉國來犯”了。

而身為沖突第一線的地方官,阮春堂對未來的看法是極度糟糕的。他已經模糊地感覺到,自己將要面臨巨大的危險,無論是對內還是對外。

伸出袍袖,拍打了一下腿上不曾存在的灰塵,阮縣令輕輕一揚手,將那些印刷精美的廢紙扔在了地上:“如此,下官告辭!”

“不送。”

草草拱手行禮後,阮春堂就這樣在眾多目光注視下,緩緩轉身,走向了屋門。

可行將踩到門檻之時,阮春堂到底沒能壓住自家心頭的愛國情操。下一刻,他轉過身來,臉帶諷刺之色:“列位今趟犯我安南,大約又是效仿三百年前永樂帝故事。”

“既是明國來的貴人,想必是飽讀史書的。爾輩可知,二百年前,一夜之間交趾布政司化為烏有,明人倉惶北歸,多少骸骨流落異鄉。”

“哼哼……欲效先輩荒唐之舉,敢問諸位,可有客死他鄉之果決?”

阮春堂說完這幾句後,便雙手背後雙眼望天外帶挺起胸膛,做好了引頸就戮的準備。

然而事情和他想象中不一樣。

原本以為自家戳痛了明人的肺管子,估計要被拉出去砍了。然而阮春堂等了一下後,卻發現屋中安靜異常,明人貌似並沒有大怒。

然後令阮春堂驚訝的事發生了。坐在上首的沙正明思考一下後,不但沒有發怒,反而緩緩點頭,一字一頓地說道:“阮先生說得沒錯,當年永樂帝屬實操之過急。明國欲待鯨吞安南一地,結果克化不了,最後大敗虧輸,一股腦將安南又吐了出去。”

“不過嘛,這次可不一樣了。”

沙正明說到這裏嘿嘿一笑,身子斜靠在了扶手上:“我們是讀史的,所以我們吸取教訓。這一次,咱們慢慢來,一步一個腳印,就從這鴻基港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