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8節 救反賊(四)

“田大兄,田副爺托小弟來看你啦!”

小管喊出這句話後,牢裏牢外的空氣仿佛凝固在了這一刻。無論是小管,還是背著手,悄然站在後方的包牢頭,都默不作聲,靜待事態發展。

過了幾十息時間,就在小管心下焦急,打算再喊一嗓子的時候,他終於發現了動靜:昏暗的光線中,左邊依靠在墻上的那個身影,好像緩緩動了一下。

而另一個平躺在草墊上的,卻始終紋絲不動。

有一個就夠了。

小管見這位有了反應,趕忙又沖著牢裏喊了聲:“田兄,可還好?”

這句完後,又過了幾息,叮叮當當的鐐銬聲終於響起。雖說背著光瞧不仔細,但小管很快就看清楚了:一個黑影由遠及進,緩緩挪動到了他的面前。

來人甫一照面,盤腿坐下的同時,擡起手遮住了自家面龐——從門外射進來的陽光需要時間適應。

耐心又等了一會,隨著這位仁兄緩緩放下手臂,雙方終於隔著柵欄面面相對了。

映入小管眼簾的形象,並沒有出乎他所料。柵欄對面這位,咋一看臉闊眉濃,身架寬大,有一副好身板坯子,是塊造反的好料。

然而在死牢住了一段時間後,此刻這位好漢,身穿破爛號服,面皮慘白,眼圈深陷,披散著頭發,身形消瘦晃蕩,早已不復當日威風。

如果不是手腳上都套著鐵鎖鏈,這位仁兄的扮相,還真有點像賣如來神掌那一位。

下一刻,一聲嘶啞的、帶著濃烈陜西口音的問話聲響起“額是田大,是哪個?”

小管是騾馬市牙人,日常來自甘陜商幫的馬販子不知道接觸過多少,他完全能做到無障礙溝通:“原來是田大兄當面。好教田兄知道,在下是中人,姓管名材……今趟,兄弟受了陜洛田副爺所托,前來探望。”

“田副爺?”

聽到這幾個字,原本困頓疲憊的田大,眼中精光一閃,猛然擡頭細細打量了小管一眼。

這一瞬,田大精氣神突變,渾不似之前的等死模樣。

然而下一刻,看到眼前這個面面團團人畜無害微笑點頭的中人小管,再意識到自家處境,田大卻又頹然收起神色,緩緩低下頭,將臉龐隱藏進了垂下的亂發中。

這時候,小管反倒不急了。他同樣換了個姿勢,就在柵欄前盤腿而坐。

又過了半盞茶功夫,田大貌似想明白了什麽,終於緩緩擡起頭,沙啞的嗓子裏冒出了聲音:“什麽狗屁田副爺,額不認識。鬼知道是哪裏的哈慫,趕緊讓滾遠。”

小管聽到這句,反應倒是不大,只是意味深長地“哦……”了一聲。

他知道有下文。

果不其然。緊接著,田大又嘿嘿笑了兩聲,蒼白骨感的臉上居然有了表情:“不過嘛,咱老家姓田的多,保不住是哪門子旁親戚想起咱這砍頭犯來了。”

說到這裏,田大沖一旁揚了揚下巴:“喔裏面嘚(dei)是吃食?小兄弟,額不管你是哪路人,有酒菜就招呼過來,看你順眼。”

“好說好說!今趟就是來給田大兄打牙祭的。”

看上去無頭無腦幾句對話,然而雙方交流到這裏,彼此間已經是心照不宣了。至於其余多的話……背後三米處就站著牢頭,一句多的都不能說。

接下來的場面,就變成了普通家屬探監。小管打開一旁食盒,從裏面拿出幾碟菜肴,另外還有一壺上好白酒。

隔著柵欄將酒菜送過去,田大二話不說,抄起一盤熟羊肉硬生生幾口扒拉到了嘴中。

鼓起腮幫子嚼了半天,田大用力咽下口中吃食,然後抄起酒壺對嘴吸了一大口,這才長出一口氣:“痛快!痛快!狗日的,殺頭飯也不過如此!”

說完這句後,田大又抄起另一盤埋頭猛吃起來。

對面笑眯眯的小管看到這一幕,彎下腰,伸出手,隔著柵欄拿起酒壺,給旁邊的兩個酒杯裏都斟上了酒。

緊接著,小管貌似無意地順口問道:“想必那位就是田三哥了,何不請來一同喝兩口?”

“他啊?”

用力橫掃完第二盤菜的田大,抹了抹嘴,扭頭看了眼躺在黑暗的田三,不禁嘿嘿一笑:“你田三哥就要翹辮子了,顧不上這頓好酒了。”

“哦?”小管有點驚訝:“田三兄這是……?”

“喔慫肩傷發作,早幾日發了燒,這兩日已然是水米不進,看著就要斷氣了。”

“哦……”小管緩緩點了點頭。

“也是樁好事。”

田大估計是吃猛了,需要休息一下。他放下筷子,貌似來了談性:“與其苦挨到日子被一刀宰掉腦袋,不若就這麽病死掉,還能留個全屍。”

小管聞言無奈,趕緊勸慰:“田大兄無需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