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2節 知交

第一輪行酒禮過後不久,宴會主人,劉思維劉前輩起身,敬了來賓第二輪。

眾人轟然應諾。

事實上在放下第二輪的酒碗之前,很多人已然喝了不止兩三杯了。

杜少為便是其中之一。短短時間內,他已經將冰鎮的所有品種遍嘗無遺。代價就是他白皙的面皮上泛起了紅暈。

閉目,杜少為搖晃幾下腦袋,口中念念有詞。忽而,他睜開雙眼,口中猛然喝道:“來人,筆墨伺候!”

一旁伺候的下人早有準備。一看騷客要發騷,急忙將筆墨端將上來。

下一刻,一首七言便隨著杜少為的筆鋒,出現在了龍巖工藝美術品廠生產的優等細膩白紙上。

“藻園柳枝拂無力”

“池風吹做青衫色”

“伏冰臥霜醉易醒”

“琉璃重樽不得消”

“好好好!”隨著杜少為筆走龍蛇,好友紀湘不禁拊掌贊嘆:“應景,應景!”

這首雖說不是什麽上佳詩詞,但勝在捷才,以及貼合了今天場面,算是有功力了。

聽到好友誇贊,杜少為也是面有得色,隨即吩咐下人將詩作送去了主賓席。

杜少為這首詩一送上去,今天的詩會就算是正式開始。而對於來捧場的第一首詩,主賓席的前輩們自然是給面子的,紛紛誇贊,刷了幾句好評。

就沖這,主人劉思維稍後還專程到杜公子這一席,和幾位學友打了招呼,更與杜朋友熱情寒暄了兩句。

原本多少端著點架子的杜少為,真正和劉前輩攀談時,也瞬間沒了態度,恭謙應對。

話說,一幹秀才小V為有錢人捧臭腳刷社會知名度帶節奏的套路,莫說在明代,就是上溯至漢唐,那也是基操,傳統藝能。

然而這不包括劉前輩。

劉思維是堂堂正正的杭州鄉試第七名,再硬不過的金牌學歷。參加劉家辦的詩會,低學歷的朋友們心態坦然中略有激動……後進去前輩府上請益學問,研讀詩詞,不丟人。

他們不需要心理擰巴著一邊吃喝,一邊違心地為土財主家的蠢貨少爺諂詞獻媚捧臭腳。

所以總體來說,詩會上這些文人,在劉家大少爺面前,那是真的低姿態,心理上是順服的。

家中有銀子或許不算什麽,但是鄉試第七名的前輩,花銀子請大家來消夏,那是真的給臉。

臨了,結識完畢,劉家大少爺還讓下人給席面上加了菜……幾罐昂貴的玻璃瓶裝水果……粵西荔枝、廣西龍眼和夷洲黃金鳳梨罐頭,被倒進玻璃盆,盛放於冰面上之後,再撒上一把糖桂花。

這一套下來,為大夥掙足了面子的杜秀才,變成了本席的頭面人物。

“籲……”

三兩口用完一盞冰鎮罐頭水果撈,紀湘舒爽地嘆口氣,滿足地說道:“余事不論,單止這夏冰一項,今日足盛劉前輩盛情……便是南方那位,謝某也須道一聲‘高明’”。

當年北上勤王的某總兵,乘炮艦炮轟上海縣城的那一幕,其所帶來的影響是深遠的。

這種不啻於鴉片戰爭開海的行為,雖說事後各方裱糊過去了,但對於江南本地的精英階層來說,從大炮轟鳴那一刻起,發跡自南方野人之地的海盜總兵,就再也不是隱性小透明了。

需要給予其人以足夠的重視……以及尊重。

傳說中的曹某人,也沒有忽視這種尊重。雖說他常年在外征戰,但身為大明腹地的江南人士,還是在這些年中,時刻感受到了曹某人的影響力。

譬如,塔吊林立,日新月異的濱海港區。

譬如,潮水一般湧入江南的工業品。

譬如,滔天一般的銀錢,無休止的人口吸納。

以上這些,在短短幾年內,強橫且無可阻擋地改變了江南自士紳至升鬥小民的生活,乃至三觀。

時至今日,但凡在這江南地界出現什麽新玩意,愛好時尚的各路公子紳士無需打問就知道,新玩意十有八九是從張蘇港區上岸的“舶來品”。

紀湘方才言語,便是江南士紳現如今看待南蠻子曹某人的普遍態度:不得不道一聲佩服的心態中,夾雜著一絲傲嬌。不得不提起某人的語境中,只用“南方那人”做代稱。

然而林子大了什麽鳥都有,總有人看不慣那賊廝鳥,公然開懟。

這不,紀湘話音剛落,同席中一位留著山羊胡,兩鬢帶著斑白的“中年”書生,放下酒碗,甩了甩半舊的青衫長袖,開始發表不同意見:“不過是些奇技淫巧罷了,難登大雅之堂。倒是某位曹姓人氏,一慣私蓄流民昭然不臣。哼哼,且容他猖狂些許,待它日朝廷出手,再看風景。”

山羊胡中年老秀才這一番毫不客氣的話語,徑直揭露了曹某人的反動本質,令原本熱鬧的席面出現了短暫冷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