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2節 知交(第2/2頁)

滿臉紅暈,貌似酒勁早已上頭的杜少為,這一刻,不經意間皺了皺眉頭。

事實上,杜少為清楚,這一次劉家出面組織詩會,邀請人員大多都應該是篩選過的。

劉耀祖身為江南地區公開的曹氏商業代言人,劉家這幾次組織詩會,其背後意欲如何,真當這些大明精英士紳家族不明白?

所以說,但凡最近參加這幾次詩會的人,其背後,往往代表著一個或者多個對曹氏友好……至少是不抵觸的家族勢力。

像杜少為就是這樣。他族中能人輩出,不但有人在京城做京官,還有多位居家縉紳。然而這一次家中主事長輩,卻遣他這個秀才巴巴地來藻園參加詩會,這就是將杜少為推到了家族“親曹勢力”的代表位置,幾頭下注的意思。

幾千年的老把戲了。

誰都不傻,尤其是掌握著信息交流渠道,對於風雨飄搖的大明洞若觀火的江南士族來說。

如果換成早兩年,縉紳之間交流,曹某人吸納流民圖謀不軌還是一個可以公開討論的話題。時至今日,這個話題早就在縉紳之間絕跡了,大家都有了默契。

所以杜少為皺了眉頭。

他知道既然是文人聚會,那總會有幾個跑單幫的來點綴場面的,這不奇怪。只是他沒料到的是,這位狂狷性子發作的山羊胡秀才,居然是和自己一處席面。

方才好不容易得了頭彩,又借機劉家大少爺親切攀談的杜少為,這時只能暗道一聲晦氣。

就在杜秀才準備說點什麽,挽回席上尷尬場面時,下一刻,卻有一道沉穩的外地口音響起:“此言學生不敢苟同。”

發言的是同席另一位秀才。

杜少為定睛一看,卻是之前默不作聲的一位小透明。杜少為依稀記得,一開始拼桌時,這位只是簡單拱手說了句:“山西吳法正。”

現在聽到這一句山西腔,果然無錯。

這位突然跳出來的山西吳秀才,外表並不出挑:面皮黝黑,身材壯碩,一張方臉膛上帶著三分正氣,有點像減配版包公,完全和江南這邊面皮白皙的秀才公們不搭界。

然而這一刻,杜少為倒是有點喜歡這位臉帶正氣的山西佬了。

果不其然,開場白後,山西吳秀才繼續說道:“據學生所知,那些流民如今大多有了生計,吃穿無憂,得以護得一家老小周全,免為路旁餓殍。”

“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曹將軍救助的,都是我華夏子民。如此善舉,乃是大功德之事,怎麽在這位朋友口中,卻是如此不堪?”

山羊胡老秀才愣住了,他沒有捷才,不太習慣這種非對稱式辯論。因為對手並沒有和他討論姓曹的是不是反賊,而是瞬間躥上了道義制高點對他進行靈魂鞭笞。

想一想後,山羊胡還是決定硬剛:“這個……天災人禍,勢所難免。而陰蓄流民乃是人臣大防,豈能混作一談。”

山羊胡的態度很明白:寧要大明的草,不要曹賊的苗。

吳秀才聞言一聲嗤笑:“這位朋友本地口音,想來平日裏族中有人做了流民,定是您親自上前勸解,要彼輩坐等餓死才是人間正道嘍?”

“哈哈哈。”

吳秀才這看似嚴辭,實則譏諷無比的言語,令杜少為大笑不已:“不錯不錯,餓死事小,失節事大!”

伴隨著杜少為的哄笑聲,席間一幹精明人物紛紛哄堂大笑,做足了氣勢,將老秀才的言語堵在了嗓子眼。

下一刻,看到同席人物那譏笑的眼神和惡意滿滿的哄笑聲,老秀才瞬間清醒了過來……他之前也只是貪了一碗果酒,狂狷性子發作一二,還沒有醉到分不清局勢的程度。

常年混吃混喝的老油子,這一刻,那裏還不明白自家闖了口禍。待到面皮上一青一紅後,老秀才終歸還是攏了攏洗得半舊的袖刨,道一聲“得罪”後,匆匆離席而去。

“哪裏來的厭物。”

老秀才走後,絲毫不掩飾自家態度的杜少為,特意與人換了座位,挪到了山西吳秀才身旁,與君共飲。

不想這一飲,杜少為卻發現這吳秀才嚴辭犀利,看法獨特,在很多地方都和自家有共同語言。

尤其是在有關於曹氏的問題上,這位吳秀才絲毫不掩飾對曹氏的欣賞,這令已經被家族強行綁上曹船的杜少為十分驚嘆。

於是在詩會結束後,杜少為正式和名為吳法正的山西秀才換了名帖,互相磕頭,交為知己,並相約明日一同去杭州城內遊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