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遊說

高澄一進大堂,眼睛就不由地落在首座之人的酒糙鼻上。

心中明了:他就是趙郡李氏宗主,酒徒李元忠。

仔細瞧他,臉色暗沉、發黃,很明顯的酗酒傷肝特征,明明才四十六,卻很顯老。

另一人隨坐,應該是宗族親信。

一番禮節過後。

李元忠沒有多余客套,直接問道:

“小郎自晉州來,可識得高晉州乎?”

“不瞞李宗主,晉州高公正是家父。”

李元忠與李密對視一眼,雖然早有猜測,但真得到答案,彼此眼中多少有些驚訝。

將高澄三人引入座中,李元忠笑道:

“小郎君年少遠行,膽氣可嘉,不過,此行恐怕不只是為了遊學吧?”

“遊學不過是閉人耳目之說,家父受潁川郡王(爾朱兆)所托,統禦六鎮降人,恰逢晉州有霜旱之災,得大王允許,將率部民東出,來河北就食,我只不過是替父先導而已。”

李元忠作為殷州地頭蛇,消息自是靈通,高歡屯駐大王山的事,他早就知曉,不然也不會遲遲不肯舉事響應信都。

“如此,高晉州怕是要失望而歸了,河北如今烽火遍地,尚且自顧不暇,又如何養得起高晉州麾下部民。”

李元忠作為河北士人,無論如何也對北鎮胡人生不起好感,不只是六鎮余部在河北起義,殺戮甚多。

更因他們一反孝文帝後的漢化政策,崇尚武力,導致大量官職被武夫所占據,堵塞了門閥士家子弟的升遷之路。

“李宗主有所不知,爾朱殷州數次邀家父出兵,平息河北戰事,想來是願意提供糧秣的,只不過家父忙於部曲整編,這才遲遲沒有答應。”

“不知高晉州擁兵幾何?”

“家父本有北鎮驍勇萬人,潁川郡王受迫於河西賊人,以六鎮余眾相招,才換來家父北上,得以斬殺賊帥。

於大王山設立營寨後,又從二十余萬六鎮部民中揀選勇士萬人,共有精卒兩萬,麾下戰將雲集。”

高澄直言相告,他相信李元忠能夠明白這兩萬將士的含金量。

果然,李元忠眉頭緊鎖,北鎮武人的戰鬥力他很清楚,當初憑借塢堡堅固,數次擊退葛榮的小股軍隊,但真當對方調集大軍,李魚川也旋即陷落。

這些武夫可不是劉靈助裹挾的民眾所能比較。

許久,李元忠才開口道:

“我聽聞六鎮降人在並州大小叛亂二十六次,其眾野性難馴,只怕高晉州也難以使之誠服。”

“李宗主多慮了,昔日葛榮聚眾河北,號稱百萬,家父單騎入敵營,得七王來投,有萬眾相隨,如此聲望,又何愁不得北鎮人心。”

高澄不以為意道。

“不知高晉州計劃何時出兵?”

高澄不做回答,卻將矛頭指向劉靈助:

“李宗主以為,劉靈助此人如何?”“劉靈助以占蔔獲幸,深受天柱榮恩,不思回報,反趁天柱身死,公然叛亂,忘恩背信之人,我深恨之。”

“李宗主,澄雖年幼,卻也是家中嫡長,我不辭辛勞,遠來河北,自然是想要與你推心置腹,你又何必謊言欺我?既然李宗主不願實言,請由澄為君分析一二。”

不給李元忠反駁的機會,高澄長身而起道:

“正如李宗主所言,劉靈助以占蔔獲幸,受任四州行台,得範陽盧氏相助,才能夠操控幽州,繼而以幽州之民,裹挾各州民眾,但是受裹挾之人,聚之易,散更易。

劉靈助之所以能夠安然至今,不過是爾朱氏諸王因天子廢立,於洛陽分割權利,無暇北顧而已。

待洛陽事畢,潁川郡王與家父並力東出,劉靈助一個幸進之徒攜民夫鄉勇,如何能夠抵擋!

一旦露出頹勢,範陽盧氏又怎會為他搭上整個宗族。”

爾朱榮破葛榮後,北人都明白了一個道理:兵,貴精,不貴多。

劉靈助自身不以軍事見長,麾下又沒有精銳部曲,注定難以成事。

李元忠才會選擇與信都合作。

河陰之變後,高乾、高昂據河濟之地反叛,屢次擊敗朝廷征討軍隊,被孝莊帝以舊情相招,高氏兄弟這才選擇歸附。

“小郎君此行,究竟意欲何為?”

經過一番試探,對於高澄此行的目的,李元忠其實有了大致了解。

“劉靈助並非明主,李公若隨他舉事,唯恐明珠暗投,而信都雖有高氏之勇,部曲卻不過數千人,同樣難成大事。”

“如此,依小郎君所見,何人可成大事?”

“家父。”

李元忠聞言大笑:

“若我所聞不差,高晉州與潁川郡王可是香火兄弟。”

高澄正色道:

“家父與爾朱兆結義,只是私情,爾朱兆弑殺天子,卻是國恨,豈能徇私情而忘國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