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五章 父子爭端

二月的晚風微涼,燭光搖曳,晃得高歡、高澄父子倆的臉色明暗交替。

氣氛因高澄堅決反對加派與預征稅收而冷了下來。

兩人肅容對視許久,竟是誰都不願退讓,高歡突然緩和了神色,嘆息道:

“阿惠年華正好,自然感受不到為父的急切,我老了,時間不多了,急著西征只是想為你將荊棘上的刺拔去。”

“父王自是當世雄主,孩兒卻非庸碌之人,去歲西征,父王險先為西逆所害,澄為人子,不能見父王置身險地。”

若是別的事,沖著高歡滿頭白發與他這般言語,高澄都可以應下,哪怕他加征為的是廣修宮室,個人享樂,高澄也認了。

但偏偏是要為西征做準備,這一點,高澄無論如何也不願讓步。

第一次西征失敗,有驚卻無險,奪了潼關、玉璧,用三萬中兵加數萬民夫的代價堵死宇文泰,也不是不能接受。

可再讓老高送一波,誰知道又會是一個什麽情況。

高歡不可能知道高澄內心真實想法,他還真以為好兒子是因去年的事,擔心他的安危,笑道:

“沙苑之敗,罪在驕狂無備,經此一劫,三軍以雪恥之志,無傲慢之心,蜂蛹西進,碾之如齏粉,阿惠勿憂。”

高歡到現在都沒發覺自己的問題在於缺乏大兵團指揮作戰的能力,這一點不只是他,包括宇文泰以及目前的高澄,全都不具備這一能力。

邙山之戰宇文泰兵力與高歡旗鼓相當,雖有趙貴拖後腿,但是東魏這邊卻是主帥高歡棄軍逃亡二十余裏。

就這種情況,西魏還能被打得幾乎全軍覆沒。

說好聽些是不習慣打富裕仗,說難聽點,在軍事上兩人都只是一個加強版的高澄愛將,侯淵。

爾朱榮對侯淵的評價是:

‘侯淵臨機設變,是其所長,若總大眾,未必能用。’

於是侯淵能以七百騎破韓樓數萬兵,又以千騎擒殺神算子劉靈助威震河北。

將爾朱榮對侯淵的評價套在高歡、宇文泰身上也未嘗不可。

回顧兩人的發家史,高歡在廣阿之戰以兩條流言離間爾朱氏,逼迫其勢力退出河北。

韓陵之戰更是與爾朱氏大將斛斯椿、賀拔勝、杜德等人早有密謀。

而宇文泰在小關之戰面臨東魏三路大軍,選擇伏擊竇泰,迫使高歡其余二路退兵。

歷史上的沙苑之戰更是以自身為餌,誘使東魏諸將爭功冒進,方才得勝。

兩人兵少時能以謀略取勝,勢眾後以堂堂正正之師對壘,卻打了一場糊裏糊塗的邙山大戰。

若非彭樂心思難測,放走了宇文泰,西魏不止丟失鮮卑精銳,亡國也只在旦夕。

當然,心底清楚是一回事,但不能擺在明面上說,否則高歡惱羞成怒下,說不得就要一意孤行,非得證明自己的能力不可。

高澄委婉勸說道:

“關西民不過300余萬,關東卻有2000萬之眾,其地土壤貧瘠,關東物產豐盈。

“父王以精騎屯玉璧,孩兒調將士於潼關,春耕秋收,時時襲擾叩關。

“縱使耗用倍之,其地不能安於生產、宇文泰又疲於奔命。

“關西窮苦之地,不出數年,其士卒百姓疲敝,蕩平關西,又有何難!”

高歡軍事實力拉胯,但他戰略眼光卻在線,高澄擺明要與宇文泰拼國力,這確實是最穩妥的計策。

2000萬打300萬,飛龍騎臉怎麽輸!

但高歡的問題在於他等不了這麽長的時間,去年冬天的頭疾頻發,讓他痛不欲生。

再來幾次,高歡很肯定自己會走在宇文泰的前面。

“阿惠,為父出身低賤,有今日之權勢,本不應再有奢望,但若不看一眼長安,為父死不瞑目。”

高澄見高歡態度堅決,甚至連死不瞑目這種話都說了出來,也不得不加重語氣道:

“父王為一己私欲,置天下萬民於不顧,橫征暴斂,然大軍西征,耗用暫且不提。

“如今宇文泰未嘗沒有一戰之力,勝負難分,一旦重蹈沙苑之敗,澄恐天下傾頹,關東再生禍患。

“父王創業艱難(525年參與杜洛周起義),十三年辛苦才有今日局面,卻急於一時,不顧將基業置於險地,但有變故,誰又能如父王善待天柱家眷,留我等闔家性命!”

高歡聞言,臉色由紅到青再轉紫,若是過去早就逮著高澄一頓毒打,但現在一來是身體不如以前,二來是高澄已經十八歲了,不能再隨意毆打。

其實高澄確實誇大其詞了,高歡不過是想加點稅,以資西征,離橫征暴斂還差得遠。

但道理就是這麽個道理,西征有風險,入關需謹慎,明明有萬全之策,可以耗死宇文泰,卻不用,非要拼一波,給機會,也難怪高澄言辭激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