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一章 再入大營

明亮的廂房中,京兆在說,高澄在聽,他的臉色陰沉如水。

京兆攔道自報身份時,其實高澄已經清楚。

之所以驅散民眾,也是不想讓京兆的遭遇鬧得人盡皆知。

京兆並非一般的家奴,他是高敖曹的親隨,常在軍中侍奉,雖不是京畿軍的一員,但也時常追隨高敖曹沖鋒陷陣。

在戰場上,曾三次救高敖曹於危難。

這樣一位忠仆,卻因小錯,高敖曹揚言要將其誅殺,被人勸阻後,高敖曹第二天還是要以京兆在夢中對自己不利為由,打斷他的雙腿。

兩人之間必定另有矛盾,但不管高敖曹在平日裏對京兆有多少不滿,也不是他這般行為的理由。

高澄耐心等待京兆說完,才開口問道:

“你要我如何作為?”

“只求大將軍為奴主持公道。”

“你侍奉高敖曹多年,應該知道我對他的看重,難道就不怕我為了掩蓋罪行,將你滅口?”

高澄沉聲問道。

京兆看了一眼自己的雙腿,反問道:

“一個雙腿俱斷的廢人,與死無異,大將軍覺得奴還有什麽好怕的?”

高澄無言以對,沉默許久,還是決定如實相告:

“我不可能為了你,嚴懲高敖曹,他的長兄高乾為我坐鎮幽州,二兄高慎為我治理齊州,四弟在陜州為我抵禦西賊,而他追隨我多年,每戰必為先鋒,我不能忘了他的功勞,況且我日後還需他為我征戰。”

京兆突然笑了,笑容中帶了一絲苦意:

“若是高敖曹也如大將軍一般感懷恩情,奴又何至於落得這般下場。”

“你不怨我?”

“怨又如何?不怨又如何?正如大將軍所言,高氏一門顯貴,而我只是一個卑賤奴仆,大將軍但凡有一絲清明,也知道該如何抉擇。”

“你明知結果,為何還要來找我?”

高澄疑惑道。

“也許是抱了不切實際的幻想吧,當年司州牧被斬於閶闔門外,我有幸觀刑,以為大將軍真是公允無私。”

京兆自嘲一笑,而後坦然道:

“還請大將軍饒過我的家人,至於我,聽憑大將軍處置,但求將我送回渤海老家掩埋。”

高澄仿佛被人在胸膛狠狠錘了一拳,讓他難以喘息。

長吸一口氣,高澄詢問道:

“我若是賜予你田舍奴婢,能否將這件事就此揭過?”

京兆卻不見了坦然之色,他面色猙獰地指著自己雙腿,厲聲喝問:

“我三次救下高敖曹,憑此功,本就能享富貴,他卻不念救命之恩,反斷我雙腿,大將軍覺得田舍奴婢能為我換回這雙腿嗎!”

高澄擡手止住了尉興慶、紇奚舍樂、薛虎兒等人,他繼續說道:

“你若有子嗣,我再為他賜下官身,可否?”

京兆終於遲疑了,許久,他握緊了拳頭,雙目泛紅:

“我要高敖曹一句道歉!”

高敖曹素來桀驁,又如何肯低這個頭,但高澄覺得京兆的要求很合理,這是他應得的。

將京兆留在住所,讓人將他家小盡數接來,高澄自己則領親衛出城,再往軍營去尋高敖曹。

當高澄闖進帥帳的時候,高敖曹已經喝得酩酊大醉。

望著在榻上呼呼大睡的壯漢,高澄仿佛回到了未滿十一歲的時候,那年高乾與封隆之決定迎俸高歡,但心高氣傲的高敖曹不願歸附,以高乾軟弱為由,贈送婦裙侮辱。

是高季式領了高澄往滄州城外,求見圍城的高敖曹,以子孫之禮拜會,一番好言軟語才將他勸回信都。

時間匆匆,一晃眼已經八年。

高澄將思緒從過往的回憶中抽離,他讓人將高敖曹喚醒。

“大將軍怎地又回來了?可是要與我再飲幾壇。”

高敖曹渾身散發著濃郁的酒氣,朗聲笑道。

高澄揮手讓眾人退下,與高敖曹同榻而坐,高澄神色平靜,好似古井無波:

“我回城後遇見有人攔道喊冤。”

高敖曹大為憤慨:

“定是那些法曹官吏處事不用心。”

高澄卻搖頭道:

“與他們無幹,只因苦主狀告之人不是他們能夠處置。”

高敖曹臉色凝重,他問道:

“是京兆?”

魯陽城,乃至整個廣州,必須要向高澄鳴冤才能處置之人,只有他高敖曹。

自出鎮廣州以來,高敖曹將政務全交給幕僚府吏處理,自己一心走馬遊獵,雖縱情享樂,但確實沒有擾民之舉,思來想去,也只有被他打斷雙腿的奴仆京兆。

高澄嗯了一聲,高敖曹聞言惱怒道:

“惡奴告主,當日就該早早殺了了事。”

高澄看了一眼高敖曹,沒有去問高敖曹為什麽在京兆三次救他的情況下,執意要廢其雙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