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六章 添堵
東魏有晉陽、洛陽兩個權力中心,也有兩種官方用語。
高歡以六鎮鮮卑為根基,自己在軍隊裏發號施令,用的便是鮮卑語。
而高澄麾下軍隊雖然漢胡並存,身邊卻多是漢族文士,又身處洛陽這個漢化鮮卑大本營,故而在他的推動下,即使是底層鮮卑士卒,也會說幾句漢話日常用語。
坐鎮洛陽九年,高澄的鮮卑語略有生疏,但無礙他與禿突佳相談甚歡。
郁久閭禿突佳甚至暗自欣喜自己為侄女挑了一個好夫婿。
拋開風流好色不談,其余都是上上之選。
兩人越聊越是投機,最後居然焚香祭天,殺白馬結拜為兄弟。
白馬冤不冤暫且不論,倒把觀禮之人都給整無語了,一個是蠕蠕公主未婚夫婿,一個是蠕蠕公主的親叔父,分明差了輩分。
高澄以禿突佳年長,自甘為弟,尊其為兄,又聽聞禿突佳曾在洛陽居住,當即與他故地重遊。
禿突佳確實在洛陽住過一段時間,不止是他,還有柔然可汗阿那瓌。
二十年前,柔然爆發內亂,可汗郁久閭醜奴被其母俟呂陵氏所殺,醜奴之弟郁久閭阿那瓌被推上汗位。
然而阿那瓌並沒有坐穩汗位,才十日,就被族兄郁久閭示發擊敗,不得已領輕騎投奔北魏,其弟禿突佳就在其中。
孝明帝賜居洛陽,封阿那瓌為朔方郡公,蠕蠕王。
蠕蠕是拓跋鮮卑對柔然的蔑稱,認為他們不屬於人的範疇,將柔然人視作沒有腦子的蟲子。
這個稱呼喊了上百年,最後居然連柔然人自己也都習慣了。
被封為蠕蠕王的阿那瓌雖然焚毀六鎮,劫掠北疆,但到底是遵從了北魏朝廷的命令,成功鎮壓六鎮起義。
洛陽有四館四裏,四館位於禦道以東,四裏位於禦道以西。
由江南投奔北魏之人,被安置在金陵館,住滿三年後賜宅歸正裏;
由東北及海外前來投奔之人,被安置在扶桑館,住滿三年後賜宅慕化裏;
自西域前來投奔之人,被安置在崦嵫館,住滿三年後賜宅慕義裏;
而阿那瓌與禿突佳等人自漠北而來,被安置在燕然館,原本他們住滿三年也將在歸德裏獲得府邸,就此終老洛陽,只不過計劃趕不上變化,漠北再起風雲。
520年示發驅逐阿那瓌後,為醜奴報仇,殺其母俟呂陵氏,自立為汗。
同年,阿那瓌堂兄郁久閭婆羅門發兵擊破示發,派人南下,似要迎接阿那瓌北歸,阿那瓌擔心被次堂兄所害,不願回歸漠北。
次年,即521年,在阿那瓌遲不遲不歸的情況下,婆羅門得償所願,被擁立為汗。
然而同年7月,高車國不講武德,偷襲柔然,婆羅門不敵,領十個部落步了堂弟後塵,歸順北魏,被冊封為西海郡王。
婆羅門兵敗後,阿那瓌這才回歸漠北,並帶走北魏的贈品,即各種兵器、衣物、馬駝、牛、羊以及二十萬石粟米,次年,即522年,又贈送種子萬石。
有一說一,北魏對待阿那瓌,稱一句甜爹不過分吧。
只不過世事難預料,523年,因漠北大旱,阿那瓌率領部民三十余萬南下,向甜爹伸出了他罪惡的小手。
北魏六鎮軍民的日子本就不好過,再被柔然劫掠一場,轟轟烈烈的六鎮起義也就在這一年爆發。
從公元520年南下,至521年北歸,禿突佳與其兄阿那瓌在洛陽燕然館生活了一年多。
站在燕然館門前,禿突佳對高澄說起了當時他與兄長抵達洛陽時的盛況:
“兩家交戰百年,突聞家兄南下,引得全城轟動,洛陽百姓萬人空巷,只為一睹柔然可汗真顏。”
言語間卻有幾分對昔日盛況的緬懷。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柔然無論是劫掠北疆、或者焚毀六鎮不過出於自己的利益,但作為世仇的北魏在其危難時提供的幫助,也是柔然十萬大軍受邀平定六鎮起義後,不曾長驅直入,進往洛陽的原因之一。
需知,那時的北魏已經到了最衰弱的時候,要是自己尚有余力,又何須求救於柔然。
高澄聞言,吟了一首描繪當時盛況的詩歌以作附和:
“聞有匈奴主,雜騎起塵埃。列觀長平坂,驅馬渭橋來。”
於高澄來說,現在還不是分心漠北的時候,但要他來選擇,毫無疑問,無甚野心的柔然是比突厥更好的鄰居。
畢竟這可是漠北霸主之恥,百余年間,被北魏按在地上反復摩擦。
對於北魏來說,遇事不決,無需著急,逮著柔然一頓揍便是。
自匈奴稱霸漠北開始,鮮卑、突厥、契丹、蒙古,誰又如柔然一般拉胯。
由禿突佳指著燕然館內一處處宅院介紹,當年在此發生的趣事。
高澄卻突然滿面愁容,長籲短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