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五章 什麽叫高歡遺言

眾所周知,高澄在不做人這一方面,一直是不做人的。

果然如一眾權貴所料,這些時日盡顯卑微的齊王終於露出了他的獠牙。

太昌十年(541年)正月十七,即元善見賞月後的第三天,開朝議,齊王高澄位列下首第一位。

元善見搬出一項議題,立即激起朝野千重浪:

遷河南民眾三十萬戶於關隴,再以並州胡填河南。

齊王高澄聽聞,當即表示反對,但任憑他在殿上苦苦哀求,甚至把頭都磕破了,血流滿面,也不能改變天子決心。

眼見孫騰、司馬子如、高隆之等一眾大臣紛紛跪地請求天子收回成命,元善見怒斥道:

“朕與齊王,究竟誰是天子!這天下是否還是朕的天下!如今齊王事事反對,諸大臣也隨之附和,這個天子,朕不當也罷!”

說罷,元善見怒氣沖沖的拂袖而起,一番誅心之言,讓小高王如五雷轟頂,只聽高澄顫抖著聲音回答道:

“天下自然是陛下的天下。”

說罷,高澄摘下沾染血跡的頭冠,又取出齊王印綬,放置於地,心灰意冷道:

“但臣實不忍見百姓流離失所,今日觸怒君顏,心下惶恐,實不敢再當執政重任,臣請辭去。”

高隆之、孫騰等人哭求道:

“齊王,不可棄國事不顧呀,陛下,快勸勸齊王吧。”

元善見卻勃然大怒:

“你要去便去,沒了你齊王輔佐,朕難道就保不住這天下了嗎!”

高澄聞言更是面色慘白,他向元善見重重叩首,連發髻都散了。

“草民高澄,惟願陛下龍體安康。”

說罷,只見高澄披散著頭發,起身離開,背影落寞。

只留下殿內一眾高黨官員痛哭流涕,乞求元善見挽留齊王,元善見卻始終不為所動,反而逼迫高隆之等人執行遷民政令。

而旁觀了一整場戲的其余宗室大臣,則尬得能用腳趾在明光殿裏摳出一套三居室來。

天子要能有這威勢,他們也不至於這些年夾著尾巴做人,當然,他們是夾著尾巴做人,但這高澄肯定是不做人的。

畢竟這種鍋都能讓元善見去背,等事情一傳開,只怕他高澄後腳篡位,河南百姓都要拍手叫好。

漢末,曹操在新征服地區以及邊疆采取力役交錯政策,即丁夫不從本地征發,而從別處調遣,而兵役亦是如此,士卒必須與家眷分隔兩地,這就是臭名昭著的錯役制。

建安十六年以後,錯役制搭配新法,士卒逃亡、叛亂,父母、兄弟、妻子盡殺之,可還是屢禁不止。

大魏吳王曾經也效仿過,後來馬上廢除了,還站在道德高地對曹魏這一制度予以評價:‘操之所行,其惟殺伐小為過差,及離間人骨肉,以為酷耳。’

意思就是曹操治軍,就怕殺人殺少了,使人骨肉分離,過於殘酷。

錯役制度由於名聲太臭,在東晉時期被廢除,於是將士與家眷不再分開。

北魏末年,爾朱榮與高歡以晉陽作為根據地,便先後將六鎮鮮卑遷徙至並、肆二州,與契胡、敕勒等族雜居,才也有了如今的並州胡。

由於高歡身死,單憑高澄一人不可能再維持過去東魏晉陽-洛陽軍政二元制的權力架構。

原主選擇提拔二弟高洋擔任過去自己的角色,而他自己則往晉陽領兵。

但高澄不是原主,別說是高洋,他不放心任何人與自己共分軍政權力。

既然自己無法分身,高澄能做的只有打破軍政二元制這一權力架構。

即遷都晉陽,或者一如爾朱榮、高歡,選擇遷徙包括六鎮鮮卑在內的並州胡至河南。

不同的選擇,出於人文環境的影響,也代表未來不同的走向,即鮮卑國體與漢化的區別,高澄最終選擇將並州胡遷來河南。

他不會立即高舉漢化大旗,但在中原環境的潛移默化下,漢化總要比在晉陽容易些。

遷並州胡南下不是難事,尤其是六鎮鮮卑,都漂泊慣了,哪怕已經在並州定居十年,到底還是沒有形成鄉土思維,只是原本在並州生活得好好的,非要讓他們南下,只怕也會有不少怨言。

被遷走的河南民眾才是麻煩事,這事要擱在高澄自己身上,他也不幹。

我好好的京畿地區戶口,有田有房,你給我遷到關隴去,要是給分到隴山,誰樂意。

只不過安土重遷也抵不住強權威脅,最終結果肯定還是以河南三十萬戶西遷結束,而做出這項決策的人,必然受到西遷之民的怨恨。

所以,這種事情怎麽可以讓人美心善的齊王來幹,當然得由元善見把鍋背好。

到那時,面對朝野非議,自然是天子幡然悔悟,三顧茅廬,請齊王出山,重新執掌朝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