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五章 十五年春

太昌十五年(546年),正月十一,初春時節,寒氣未消。

洛水早已融了冰,但哪怕是冬季,也有士卒鑿冰以供水師操演。

河畔,一名虛歲五歲的幼童正因縱馬奔馳的叔父一箭中靶,而拍手叫好。

這幼童容貌生得柔美,若非知他身份,多半會將其當做女童看待。

高浚策馬走了過來,說道:

“孝瓘,今日便先回去罷,你這般站著不動,容易受涼。”

曾經將大哥錯認為父親的高浚,如今也成了十四歲的少年郎,以十五歲即分田來算,到明年就算是成年人了。

“三叔,你幾時教我騎射?”

幼童便是高澄第四子,高孝瓘,他的三位兄長皆厭武好文,尤其是二哥高孝瑜,讀書敏捷迅速,可以一目十行,常受其父誇贊,唯獨這高孝瓘,貌柔心壯,獨鐘騎射,成天跟在他三叔高浚身後,央他教授。

高孝瓘對騎射的愛好,便是高浚這位三叔給帶出來的,也許是自己生父成疑,曾受人白眼,諸侄之中,高浚最寵生母不詳的高孝瓘,出城遊獵時,總要將他帶上。

只是去年初冬時候發生的一件事,讓高浚不敢輕易答應教授騎射的請求,總是推脫,今日也是:

“再過幾年,等你長大些,叔父定會教你。”

說罷,彎腰將高孝瓘抱上馬,在侍衛、奴仆的簇擁下,策馬慢行。

離齊王府還有一段距離,卻遠遠望見府前圍滿了人,裏三層,外三層,還有慘嚎聲傳出。

高浚將高孝瓘抱下馬,由侍衛撥開人群,原來是有人在府前受杖責,牽了侄兒的手走近一看,高孝瓘便叫道:

“是六叔、七叔身邊的小廝。”

高孝瓘的叫喊聲吸引了受刑小廝的注意,他們倒沒有請高浚為自己求情,而是哀求道:

“永安公(高浚),你自小最受大王喜愛,快回去勸勸大王吧,他要將常山公(高演)與平原公(高渙)給打殺了。”

高浚聞言,臉色大變,趕緊抱起高孝瓘往府裏跑,他自小就有氣力,抱個五歲幼童奔走起來毫不費力。

高孝瓘不清楚父親好端端的為什麽要‘打殺’六叔、七叔,但高浚卻很清楚,高演、高渙他倆時常糾集輕薄少年,欺淩洛陽周邊郡縣,往日裏有母親婁昭君出面瞞著大哥將事情押下去,這回只怕終究是傳入了大哥耳中。

還在回廊上奔走,沒進大堂院落,高孝瓘便聽見了祖母在哭喊:

“高阿惠!你暗害了步落稽(高湛)還不夠,今日還要再打死你兩個弟弟麽,要殺便連老身也殺了,讓老身去與你父王訴說你殘害手足的罪孽。”

以及父親憤慨的聲音:

“九弟墜馬傷重而死,眾人親眼所見,阿母只因我不願處死馬奴與護衛,便說是我暗中指派,澄好生冤枉,六弟、七弟犯罪,遭宋左丞糾劾,澄未曾將二人移送牢獄,已經是枉顧司法,澄為長兄,連在家中管教兄弟都要遭阿母阻攔不成!”

宋左丞便是尚書左丞宋遊道,高澄麾下懲治官員不法的第一打手。

原來高浚之所以敷衍,不願急著教高孝瓘騎射,便是受了去年初冬時候,高湛墜馬而死的影響。

當時高澄帶了全家往洛陽南側的熊耳山圍獵,狩獵時,道旁沖出一只猛虎,驚了高湛的馬,顛簸之下高湛墜馬,恰巧當時全元起帶了小徒弟孫思邈在外地周遊,最終高湛傷重不治。

婁昭君最愛的便是老九高湛,得知愛子身死,便要處死馬奴與看護的侍衛,卻被高澄以馬匹受驚只是意外為由阻止。

卻也讓她起了疑心,既然是帶著這麽多未成年的兄弟、子嗣們狩獵,肯定是提前清了場,頂多讓他們射射兔子,麋鹿什麽的,獵場被圍,又怎麽會有老虎這等猛獸出現在林中。

恰巧能夠妙手回春的全元起又出遊,再結合高澄失了嫡親弟弟,卻還能理智的護著馬奴、侍衛,婁昭君也由此斷定,必然是高澄暗恨高湛受自己寵愛,於是遣人害了他的性命。

兩母子為此,早已鬧翻了臉,自高湛死後,雖同住齊王府,卻少有往來,哪怕是去年婁昭君的壽辰,高澄也借口領人往邙山去拜祭高歡,給躲了過去,只讓一眾侍妾帶了子女去向婁昭君祝壽。

高浚抱了高孝瓘走進大堂院落,便瞧見高演、高渙趴在院子裏,婁昭君撲在高演身上,阻止行刑。

高渙生母韓智輝坐在地上抱著高澄大腿流淚哀求,正被婢女們拖開,其余如高孝璋、高孝瑜以及六歲的高孝琬也在哭求高澄饒過二位叔父,更別提其余兄弟。

高浚再次放下了高孝瓘,正欲隨眾人相勸,卻聽婁昭君又說道:

“演兒、渙兒做錯事,你只顧著責罰他們,可想過你這個做兄長的也有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