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祁夜熵回了趟羅浮後, 便道別了湯元門眾人,馬不停蹄地趕回了北溟。

和叛軍將領議完事回到寢殿,不一會兒有銀尾侍從來稟, 道鮫後懇請見他一面。

祁夜熵面無表情:“告訴她, 若是想為誰求情,不必白費力氣。”

那侍從有些為難:“她說……事關陛下看重之人……”

祁夜熵蹙了蹙眉, 還是起身向殿外走去。

淵牢中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 仿佛連光到了這裏都會被吞沒。

祁夜熵在入口頓住腳步, 屏退侍從, 獨自一人提著燈向最深處走去。

所有成年金尾皇族都被關押在這裏, 一間間囚室沿著狹窄逼仄的過道一字排開。祁夜熵提著燈不緊不慢地走過, 兩旁不時傳來“嘩啦啦”的鐵鏈聲,還有人從鐵欄中伸出手來拽他的衣袍。

“邪種,天殺的邪種!”一個頭發花白、蓬頭垢面的老嫗癲狂地咒罵著, “天降災殃,天降災殃啊——我說不該留下你這孽種,他們不信,他們不信……”

祁夜熵乜了她一眼,認出了這是他親祖母。他記事早, 兩三歲時的事情還歷歷在目, 他記得那時候老祖母常常把他抱在膝上, 給他講那先金尾祖先的傳說。曾經慈祥又堅毅的面容和如今扭曲癲狂的模樣重疊在一起,像個古怪的噩夢。

他笑了笑, 收回目光繼續往前走, 每個囚室裏關著的都是他的親族, 或多或少與他有些關聯, 他們用各種惡毒的話詛咒他這個混進他們高貴種族裏的邪魔。

祁夜熵置若罔聞, 一直走到走廊的盡頭,囚室裏的人一身染血的白衣,裙裾下的金尾在昏暗燈光裏熠熠生輝,昭示著她純粹高貴的血統。

聽見腳步聲,她擡起頭,露出他熟悉又陌生的面容。

那個孕育了他的女人,眉眼和他極其相似,憔悴和落魄無損於她的美麗,她的容顏還和他記憶中一般無二。

“你終於還是來了。”鮫後露出個淺淡的笑容,似乎頗為欣慰,蒼白的臉龐好像一片褪色的花瓣。

但是那雙與祁夜熵相似的眼睛裏卻沒有笑意,唯有一片空洞,仿佛被人抽走了靈魂。

“我多久沒見過你了?”鮫後端詳著他,“是十三年還是十四年?你和你父親年輕的時候有些像。”

祁夜熵平靜道:“我不是來和你敘舊的,你到底想說什麽?”

鮫後:“當年是我們對不起你,如今你父皇已經付出了性命的代價,我也命不久矣,其他的人……你打算怎麽處置?都殺了?”

“與你無關。”祁夜熵道。

鮫後木然地點點頭,似乎這世上再沒有什麽她真正關心的人和事。

“聽說你要成婚了?”鮫後道。

祁夜熵沉默以對。

“真想看看那是個什麽樣的人。”鮫後笑了笑。

“你看不到。”祁夜熵道。

鮫後雙手撐地,往鐵欄杆挪動了點,忽然粲然一笑:“其實你剛出生不久我就知道你不是個正常孩子。”

她指了指他黑沉沉的眼睛:“你這雙眼睛,根本就是怪物的眼睛。你不會笑,也從來不哭,不管別人怎麽疼愛你,你都毫無反應。”

她都聲音漸漸提高:“其實我早知道你是個怪物,只是自欺欺人,騙自己說你長大些就會好……我真後悔沒有盡早殺了你,在你覺醒血脈之前殺了你,這樣你就不能害死我夫君和我真正的孩子,也不能貽害闔族,你這邪物!”

她一手抓著欄杆,一手握拳,用力捶打欄杆:“我只恨不能親手殺了你!”

祁夜熵看著女人的雙眼被仇恨填滿,手砸出了血,臉上仍舊沒有一絲波瀾,漠然道:“真可惜。”

鮫後頹然垂下手,漸漸平靜下來,整個人像是燃燒剩下的灰堆,只是靜靜地淌著淚。

“你叫我來就是為了說這些?”祁夜熵道。

“我只求你一件事,”鮫後冷冷道,“待我死後,把我和陛下、太子葬在一起。”

祁夜熵只是一哂。

鮫後道:“我也曾真心實意把你當成自己的孩子,即便你從小異於常人,即便你成了祁夜……但我知道你這樣的怪物不懂得什麽是恩情,所以我和你做個交易。你知道我母族是大巫,我的血脈雖已稀薄,也可以用這條命換取一線天機。”

她頓了頓:“你難道不想知道,你在乎的那個人何去何從?”

直到此時,邪魔的眼神才有了些許波動:“說。”

“你先答應我。”

“可以。”

鮫後直直地望著前方,緩緩開口,好像由千百個蒼老的聲音重疊而成:“你所求的,只是一場夢幻泡影,當你以為將要得到她時,她便會重歸虛無。而你,只能孤獨地度過無窮無盡的余生。”

說罷她勾起一抹微笑,眼中充滿復仇的快感:“這就是我看到的。”

祁夜熵轉身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