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日講

柳賀見過張居正後不久,天子經筵官的名單便定了下來。

成國公朱希忠及首輔張居正知經筵事,呂調陽同知經筵,陶大臨、丁士美、申時行、王錫爵、陳經邦、何洛文、沈鯉、柳賀、許國、沈淵、陳思育直講,羅萬化、王家屏、陳於陛、徐顯卿、張位等展書。

講官中,沈淵和陳思育也是嘉靖四十四年進士,前者在隆慶五年前去冊封光澤王,到此時才重新回到翰林院,陳思育據傳和馮保關系不錯,才在一眾翰林中殺出,奪得了一個講官的名額。

展書官則是經筵上負責翻書的,即便展書官用的也是堂堂翰林,足以證明天子師資的雄厚。

事實證明,人是否能成才,老師的作用固然重要,但關鍵還是要看自己,大明朝每任帝王師選用的都是在科舉中千軍萬馬殺出來的人才,但皇帝該不行的還是不行。

柳賀這麽想的確有些大逆不道。

但無論如何,到了現在,柳賀的基本工作已經定了下來,就是任職天子日講官。

在一眾嘉靖四十四年出身的講官中,柳賀這個隆慶五年的進士可謂十分奪目,中進士不滿三年便能任帝王師,柳賀等於是將普通翰林走過的路縮短了三分之二。

當然,日講官和經筵官仍然是不同的,經筵的儀式更加隆重,一般由張居正與呂調陽主講,且六部尚書等重臣都要參加,日講的儀式就要簡單多了,但即便如此,眾翰林講課時,首輔張居正及次輔呂調陽也會前來查看。

當了日講官後,柳賀主講的仍是《論語》,不過眼下他和沈鯉並不在同一日值講,他與王錫爵分到了一日。

高拱致仕後,被踢到南京去的王錫爵又被張居正叫了回來,不過他仍舊是那副不攀附的性子,不因為張居正用他就極盡諂媚。

但王錫爵這樣的性子卻很合萬歷的心思,柳賀與王錫爵同一日值講,見萬歷待王錫爵比常人更親厚些,即便萬歷的性子仍與孩童無異,但正因為是少年人,才能將喜惡毫無保留地展示出來。

柳賀覺得萬歷也挺喜歡自己。

他這輩子畢竟是第一次當老師,既然要教書,柳賀當然要將自己生平所學傾囊相授,不管萬歷將來會變成什麽樣,但至少自己當了老師,他不能耽誤了學生。

柳賀今日所講是《論語》 《八佾》,講到“君子無所爭,必也射乎!”一句時,萬歷便睜著眼睛問他:“柳先生會射箭嗎?”

柳賀只能老實搖頭:“臣不會。”

“那柳先生就很難做君子了。”

柳賀笑道:“臣盡量不與人發生爭執。”

“若真發生爭執呢?”

萬歷一再追問,今日張居正不在,侍在一旁的內侍便輕咳幾聲示意柳賀,柳賀微微一笑,示意對方少安毋躁:“那就要看是何種爭執了。”

講到爭執的話題內容其實有些偏了,不過日講官限制雖多,卻也並非只能講四書五經,畢竟天子年輕,成日講那些老掉牙的哲理他也會聽吐。

張居正為了教導天子,特意編撰了《帝鑒圖說》,就是以圖文並茂的方式講述古代帝王善跡與劣跡,上至堯舜,下至唐宋無所不包。

柳賀自爭執話題衍生,講到了《戰國策》中的一篇《唐雎不辱使命》,柳賀講得不多,畢竟不能太偏離主題,但他講述時注重趣處,盡量讓天子能聽進去,在講授之中又引用孔子之言。

一課講完,萬歷自是十分盡興,柳賀講史時不似旁人那般平淡,反而令他有身臨其境之感,而且柳賀比他想象中更為博學,無論他問什麽,即便是張先生口中那些不該由天子問出的話,柳賀也總能給他一個合理的回答。

帝王即便年幼,也不希望

自己被輕視。

或者說,在學文章道理時,他便需要比肩堯舜,向周文王漢武帝等勵精圖治的帝王求問,而到了他真有疑惑需要疏解時,無論內侍還是講課的先生們都將他當成十歲孩童看待。

柳賀講完後還不能立即離去,他還需要等待王錫爵講完,兩人才一道回歸翰林院。

王錫爵為人有些不苟言笑,但私下相處時待人卻極為真誠,即便柳賀比他年輕許多,他也沒有把柳賀當成後進的意思。

他當場就與柳賀討論起了《戰國策》的篇章,還為柳賀和劉中書吵架的行為點贊。

柳賀:“……”

怎麽說呢?翰林院中也有為人清直的,但多數翰林都很內斂,極少有強烈的情緒表達,而王錫爵敢罵高拱,又出言譏諷韓楫,在翰林院中也能算是一朵奇葩。

柳賀還聽過他的其他傳聞,說王錫爵某日在家讀書,突然將“會元”二字貼在了房梁之上,多年之後他會試果然中了會元。

柳賀覺得,這位老兄身體裏還是有幾分中二基因在的。

“今日我聽了你的值講,回去還需講我的講課完善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