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張簡修

“你且放在此處,待我再細想一二。”張居正目光沉著,“你這幾日在禮部,感受如何?”

柳賀道:“大宗伯對弟子十分照顧,禮部之事也並不繁雜,弟子能夠適應。”

張居正忽然道:“依我的看法,如今便讓你登上這禮部右侍郎之位,著實早了些。”

柳賀這下就很好奇了,他聽說會推之時,四位閣老中有二人選了他,那二人之中,究竟有沒有張居正?

“可我不知,朝中三品以上大員竟如此看好你。”張居正道,“也有人在我面前說,削藩之事,非你不可。”

柳賀道:“實在是各位大人謬贊了。”

“你做了什麽,沒做什麽,旁人都能看見。”張居正道,“若我力推於你,你無能又無為,百官恐怕也不會信服。”

柳賀為官這八年並未辦過什麽大事,可只要與他接觸的官員,無一不信賴他的本事,加上他在張居正面前也能說上話,官員們便覺得,削藩這種麻煩事,柳賀無疑是是最好的人選。

以後柳賀又與張居正敘了會事,便輕手輕腳離開了張府。

對於張居正這位座師,柳賀其實還是有些畏懼的。

大明朝的官員辦事時往往先攀交情,先看科第,是否為同年,後看籍貫,是否為同鄉,再看所學,是否為同道,柳賀與其他官員總能好好聊上一段,可到了張居正這裏,對方專於政事,就如同評判學生論文的導師一般,萬事萬物都能扯到論文上。

總而言之,張居正很少和婉待人,他不會關心柳賀的心理狀態,也不會關注柳賀的衣食住行,只關注柳賀幹了什麽、在幹什麽、要幹什麽。

柳賀來張府時常常壓力山大。

今日也是如此。

他出了張府門,風一吹,身上汗就發冷了,柳賀便在張府外閑閑逛了起來。

此時正是氣溫最適宜的時候,西湖邊常有文人墨客流連於此,柳賀此時不願去禮部衙門,也不願回家,便去西湖轉了一圈。

西湖此時果真是一年中最美的時候,綠樹成蔭,湖水清澈,湖岸邊的亭台已漸漸成了氣候,柳賀倚亭而坐,過了片刻,亭中便聚集了幾位文士,見柳賀在此,其中一人拱手道:“在下欲在此舉行詩會,若叨擾了仁兄,還請見諒。”

柳賀示意道:“無礙。”

這是他讀書時最畏懼之事,到翰林院後,柳賀也是一眾同僚中詩才最差的,若考驗作詩的本事,他恐怕連日講官也當不上。

不過一邊小憩,一邊聽著這些年輕文士在此吟詩作對,倒也別有一番滋味。

“吾等詩文作得雖好,可惜科場上不考詩文,只考道德文章,吾之文章,值得磨練之處眾多,不瞞各位,再練下去,吾也不知該如何精進了。”

提及科場之事,幾人都有些沮喪,顯然是科考不順。

“各位可讀了柳三元的《祭師文》?”

“這等雄文,我已讀過數遍。”

瞌睡之間聽到自己的名字,柳賀茫然地眨眨眼,他是寫了一篇祭奠孫夫子的文章,可卻令家人將之燒在孫夫子墳前,並無對外流傳的意思。

孫夫子對他的恩情,他對孫夫子的愛戴,只要彼此知曉就足夠了,不必天下人皆知。

“傳言此文系柳三元為祭奠其蒙師而作,他命家人將之燒了以祭奠夫子,可當日鎮江知府恰好在場,見此雄文又如何忍其不為世人所知?因而鎮江知府特意令人抄了一份,我等才能欣賞到這般好文章。”

“柳三元不愧當世文宗,這一篇《祭師文》堪與《祭十二郎文》相較,世人皆知,柳三元是本朝唐宋派大家,茅坤著有《唐宋八大家文鈔》,縱觀本朝,僅這一篇《祭師文》

,柳三元便可位列大家之首。”

柳賀:“……”

被這麽吹捧,他真有些不好意思。

“我也許久未讀過此等真摯動情的文章了。”一位士子道,“柳三元文章篇數雖不多,卻篇篇都是精品,我原以為他擅實策,然而論及情之一字,他也不遜於任何人。”

“柳三元寒門出身,若無夫子教導,恐怕也難有他名滿天下之日。”

士子們一談起文章便滔滔不絕,柳賀本就是三元及第,在官場上又多少有些建樹,天下便有許多士子想如他一般。

“可惜柳三元千好萬好,唯有一點不好。”

這士子一開口,眾人的視線便向他聚集,就連柳賀也好奇地朝他看去。

“哪裏不好?自然是……”這士子賣了一個關子,“他是隆慶五年的進士。”

“張江陵為官霸道,張蒲州、馬同州、申吳縣皆唯他馬首是瞻,如今內閣已然姓了張,閣臣不似閣臣,部堂不似部堂,皆是他張家的家仆。”

“隆慶五年進士中,出聲駁張江陵者眾多,且看吾等會試,江陵二公子中了榜眼,湯臨川也成了他家的陪襯,各位張江陵可有足足五位公子,若人人這般,天下豈有吾等讀書人的立錐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