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7章 塵埃落定

陳太後來時,李太後仍在生著悶氣,她明白天子來見她的意思,無非是想叫她同意柳賀入閣。

可李太後如何不明白他的心思?

天子若一門心思令柳賀入閣,這是他的決斷,李太後也不會反駁,可天子此番作為,卻仿佛在她面前耍心機一般。

天子少時事她至孝,她說什麽都不會反駁,然而自《育言報》一事以來,他卻仿佛事事都偏向朝臣,將她這個母後拋在腦後。

李太後也並非沒有做好準備,只是天子這般……著實太早了些。

宮人勸她道:“太後,陛下總是向著您的,那柳澤遠縱使受他信重,可朝堂上那些大臣總是換來換去,陛下今日寵幸那柳澤遠,明日便會寵幸旁人,您何必和他小小一個臣子計較?”

“此言也不無道理。”李太後道,“只是想及那柳澤遠,我胸中仍有郁氣。”

李太後這廂說完,那一廂,宮人便報稱陳太後到了,李太後面上閃過一絲喜色:“快請進來。”

她本是泥瓦匠的女兒,當初是作為陳太後的陪嫁入裕王府的,她雖受裕王寵愛,但待陳太後卻十分尊敬。

便是年少時二人之間都沒有齟齬,何況如今先帝已過世十年,陳太後比先帝在世時更康健了些,她脾性正直,便常常勸說先帝勤勉朝政,反遭先帝冷落。

陳太後待當今天子若己出,她與李太後本就有少時的情誼,到如今,天子已登基十年,深宮之中,唯有二人還能常常說說話。

但陳太後身子一向不如李太後,也是因天子與李太後二人時時關懷,陳太後晚年才不寂寞。

“你平日就愛將氣悶在心裏,都一把年紀了,又何必如此?”陳太後道,“鈞兒已到我處來說了一場了。”

李太後心中郁悶難言:“我說什麽,他如今都不樂意聽了。”

“鈞兒是個孝順孩子,他也不願令你為難。”陳太後道,“我倒是覺得,他若只聽你的話,如何能有為人君的擔當?”

“彩鳳,你可還記得我二人入裕王府之時?”陳太後喊起了李太後的閨名。

“如何不記得?”李太後嘆道,“那時先皇成日活得戰戰兢兢,唯恐……”

那時景王還在,嘉靖皇帝為人又苛刻多疑,先皇雖為長子,卻處處小心翼翼,唯恐嘉靖將景王立為太子,裕王府的用度等也絲毫不敢奢靡,先皇害怕閣臣們在嘉靖面前說他壞話,甚至給嚴嵩和嚴世藩送禮。

李太後生下了天子後才被立為側妃,但即便有了子嗣,李太後心情也並不舒暢——天子出生後,她便為天子考慮了許多,若是先皇被廢,天子這皇長孫的地位必然要動搖。

所幸那段時光已熬過來了,可李太後想起時仍是焦慮不已,就連夢中也會出現先皇被廢、景王登基,進而將裕王府一家老小連根拔起的場景。

那段時日裏,陳太後安慰了她許多,最能替她著想的人便是陳太後,也唯有陳太後才懂她當時遭受的磨難。

天子是嘉靖第一位皇孫,天子出生後,李太後既擔心先皇的皇位,又擔心天子遭遇危險。先皇過世後,天子登基,李太後之所以不能容高拱,便是擔心高拱勢大,或許會迎旁人為天子。

她苦熬了十數年才見到天子登基,如何能容旁人覬覦?

陳太後道:“你也替鈞兒想一想,世宗皇帝在時,先皇不受世宗皇帝寵愛,處處伏低做小,即便當了天子,亦是小心翼翼,將朝政交由朝臣處置。天子已比先皇當年好許多,你若壓著他,豈不是叫天子如先皇當年那般?”

陳太後說的話,李太後還是能聽進去的。

何況陳太後是全心全意替她考慮,她無子無女,所倚仗的唯

有天子一人,自然不會如朝臣般欲念頗多。

“鈞兒所說的柳三元,據我所知,是個十分有本事的官員。”陳太後道,“我雖讀書不多,卻也知道,帝王要成就一番大業,必得選用能成事的官員。”

“你一貫信佛,也知佛渡世人,這柳三元在揚州治水保百姓安寧,又種了甘薯令許多百姓得以保命,正是做善人行善事,雖庇佑百姓是官員之責,但能做到的又有幾人呢?”

李太後出生時,正逢武清伯家道中落,後來又遇上庚戌之變,一家人逃到京城,她不得已到了錦衣衛副千戶家中當婢女,這才有機遇入了裕王府。

她知曉流離失所的滋味,也過過一陣苦日子,因而陳太後說時,她雖不發一言,其實已經聽進去了不少。

何況柳賀雖處處得罪她,柳賀的本事她卻還是清楚的。

別的不說,旁的官員若是得罪了她,早就在朝堂上銷聲匿跡了,可柳賀得罪她之後不僅保住了大宗伯之位,在朝中的聲望反倒一日勝過一日。

人心不可違,這樣的道理李太後也懂。

陳太後道:“你我到了這個年紀,只等著含飴弄孫了,鈞兒已經成人,你越是叫他做什麽,他越是和你反著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