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2章 瘋狂彈劾

宋時,範文正公名號響徹天下。

到了明時,獲文正謚號的名臣有謝遷、李東陽等,能獲這一謚號的,至少是深受帝王信重、於國家有功的官員。

在柳賀看來,張居正的功勞必是值得一個“文正”謚號的,他不過是行事風格比旁的官員更高調些,對大明的功勞不必多說。

柳賀在想,自己是否該進宮勸一勸天子。

但這個年頭剛剛生出,柳賀便立刻止住了。

張居正一生如此驕傲,豈會容許自己連謚號都要靠爭,天子願給就給,不願給,他一生的功績,又豈是一個謚號能夠掩蓋的?

若他知曉柳賀為他爭取一個謚號如此費勁,恐怕還會責怪柳賀。

早在他一意改革那日起,身前身後名已被他拋下了。

柳賀去了張府。

自張居正歸鄉後,張家幾兄弟仍居住在張府,柳賀上門時,張嗣修正要與弟弟們一同返鄉,張家兄弟一貫傲氣,此時卻露出了六神無主的模樣。

“幾位年兄,節哀順變。”柳賀道,“恩師必不願見你們如此。”

張嗣修強打起精神,回他道:“多謝閣老。”

見他這副模樣,柳賀眼眶也有些發紅:“我不能再見恩師,還請年兄替我多看一眼,盡些孝心。”

升為閣臣後,柳賀甚少有情緒外放的時候,此時卻怎麽也難以忍住。

張嗣修也不由想起張居正還在世時的種種,嗓子沙啞道:“家父在世時便十分掛念閣老,常常在我們兄弟面前誇贊閣老,家父身子一貫不太好,我們兄弟也有了準備,閣老不必傷心,仍要以朝事為重。”

待柳賀送了行,張嗣修、張懋修及張簡修都踏上了歸鄉之途。

……

對張居正該用什麽謚號,朝中議論仍是紛紛。

文官的謚號,文正為最上選,之後有文成、文忠等,武官謚號以武開頭,有武忠、武勇等,俞大猷的謚號便是武襄。

為了叫天子避選文正這個謚號,有官員將張居正為官的種種錯處列了出來,他們並未直言張居正不該謚“文正”,卻提前設好了限制。

作為當朝首輔,張四維上疏稱,張居正之謚號,用文定為最佳,他洋洋灑灑寫了數百字,講張居正定國安邦之功,將張居正吹得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柳賀聽得心頭火起。

大明文臣的謚號順序,先是文正,再是文成,之後是文忠、文端、文定等,文定這個謚號給別的官員倒也不錯,畢竟文官能得謚號者只是少數。

可張居正為國創下的功勞,當真只配得上一個“文定”嗎?

張四維之心,路人皆知。

何況張四維居於首輔之位,竟就不怕後來人評說,他眼下在天子面前要給張居正一個低低的謚號,難道就不擔心日後朝臣們給他謀一個文莊、文順嗎?

柳賀思慮了一陣,還是給天子上了封密揭,他在其中表明了自己的態度——請天子考慮到張居正這許多年為國、為民所謀之事,給他一個公正的評價。

柳賀心中明白,天子對張居正仍是有嫌隙,天子親政已有一年,然而朝堂內外的諸多功績都是由張居正創造的,是張居正冒天下之大不韙推一條鞭法,若非如此,國庫不會如今日般充盈。

要知道,萬歷初推行考成法的時候,京官的俸祿還是由胡椒折抵的,哪像今日,朝廷想辦成什麽事,多少還能拿出些錢來。

而無論天子最終為張居正定了什麽謚號,柳賀都不會再懇求,事非功過由後人評說,張居正恐怕也不願向天子低頭。

張居正歸政已有一年,在朝堂上的影響力多少削減了一些,不過他身為首輔

創下的功勞太大,以致百官知張居正而不知天子。

一直到七月,張居正的謚號才終於定下,天子最終用了“文正”這個謚號,想必也是感念張居正對江山社稷的功勞。

但柳賀一顆心仍是懸著未曾落地。

果然,到了八月,適逢皇長子出生,張四維向天子上疏,要改變朝堂上的煩事苛政,弘揚天子的恩澤。

柳賀與王錫爵道:“朝政之事,何來不煩不苛的時候?”

許是在張四維看來,張居正柄政時過於苛刻,令官員們無法放松吧?

然而真正辦事,哪有不苛刻的?若非考成法揪住官員們的軟肋,哪有清丈田畝策、一條鞭法的施行。

張四維此舉看似是弘揚天子的恩德,實際上不過是希望天子推翻張居正主政時的功績,讓天下官員及百姓只記得天子罷了。

天子欣然采納。

此事仿佛是開啟了征兆般,就在這一月,前吏部尚書王國光兩次遭劾,一是雲南道禦史楊寅秋糾他王國光六罪,稱其支工部銀修火房,受重賄,納美女——

滄州知州送美女一事柳賀和王錫爵都知曉,他既然會給王國光送,自然也會給柳賀等閣臣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