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昭蘅沒有如常避開他對視的眸光, 她站在水池旁,粼粼波光在她的裙擺上鑲了一圈水浪。李文簡本身在黑暗之中,沖天煙火溫暖的光落在他肩背上, 整個人都逆著光。

昭蘅看不清他的五官,只看到他眼眸中自己的倒影。

唇畔輕彎, 重重點頭:“好了。”

那些因為阿箬真而起的茫然和徘徊隨著達蘭家族價值連城的沉入池底消失了。

“年紀輕輕的,心事不要那麽重。若實在覺得難受,痛痛快快哭一場,不要憋悶在心裏。”李文簡說。

今日是端午,大家都熱熱鬧鬧, 唯獨她在人群裏顯得格格不入, 看得怪可憐。

是思念她故去的奶奶了嗎?

有時候思念往往不在午夜無人時才浮現,越是身處熱鬧,那種思念和孤獨越難排解。

他太清楚。

昭蘅笑著說:“好。”

李文簡聞言起身,素手撫了把長袍上的褶子,道:“走吧,還要回去寫字。”

昭蘅眉眼間的笑容霎時凝住, 太子殿下比她還原則, 即便是這會兒,也不忘敦促她孜孜進取的初衷。她輕輕“嗯”了一聲, 擡手間掖了掖鬢間的碎發, 含笑望著李文簡,柔聲問他:“這本書學完,我想學著看文章,殿下可否將您以前看過的書給我兩冊?”

“可以。”李文簡道。

昭蘅微抿起唇角勾起幾絲笑意, 聲音低柔, 夾雜著幾絲不易分辨的雀躍:“多謝殿下。”

他們回到承明殿, 李文簡便讓飛羽去給昭蘅找書。

不一會兒他抱著一摞書走了進來,李文簡隨意翻了幾本,告訴她:“這些文章不深奧,容易理解,用詞優美,你拿去讀,若是有不懂的地方就來問我。”

昭蘅翻動書頁,裏面有很多李文簡看書時留下的批注,看著頁邊李文簡鐵鉤銀畫的字跡,點頭。

一豆燈火下,兩人各做各的事情。

今天上午昭蘅忙裏抽閑寫了幾筆,是以晚上沒用多久就完成了。她收起紙筆,慢慢轉頭看李文簡,他坐在椅子上,或許因有幾分醉意,不似尋常一絲不苟的規整,領口微敞,露出一小片胸口肌膚。

整個人呈現出少見的慵懶。

他看書看得專注,昭蘅沒有出聲打擾。攤開李文簡送的書,慢慢品讀,目光掃過他批注的字跡,右手輕輕在桌子上劃動,模仿他的字體結構。

他的字筆畫雄渾瓷肆,於工穩沉靜間亦混具清勁瀟灑。

如他人一樣,溫潤而又不失力道。

看了一會兒,她隱隱有些乏了,收起書本放在桌上,擡手間看到手腕上碧沉沉的手鐲。

她摘下那鐲子,對著燈光細細地看。方才在宴會廳她不好意思仔細看,這會兒才發現這條翡翠通體碧綠,如同一泓流動幽泉。

也是,若是俗物,前朝戾帝又怎會傾舉國之力去開采它?

第一次見面,便收受葉朝陽如此貴重的禮物,她心中越發不安,秀眉微微攏蹙。

“看什麽看得皺眉?”李文簡轉過頭便看著她手裏舉著個鐲子看得入神。

昭蘅回過神,將鐲子遞給他看:“是朝陽縣主,送了我一枚鐲子。”

李文簡瞥了眼,沒接過來:“昆侖玉?”

昭蘅點頭:“殿下認識?”

“嗯。”李文簡淡淡地說:“阿翁登基的時候,將前朝戾帝開采的昆侖玉賞給了葉將軍。葉將軍把那塊玉做成了兩枚玉佩,一只手鐲,玉佩給了他的兩個兒子,手鐲給了葉朝陽。她戴了很多年了。”

昭蘅更是不安,輕輕地把鐲子放在桌上,懊惱地嘆了口氣:“不應該收的,受她這樣的無價之寶……要怎麽還。”

李文簡眉眼展露笑意,喚來牧歸道:“去把《萬峰疊翠》取來。”

牧歸很快拿來一卷畫軸。

李文簡示意昭蘅打開,她捧著精心裝裱過的畫軸,解開紅繩系帶,慢慢拉開。

是一幅山水畫,畫裏山峰層巒疊嶂,雜樹參差錯落,陡峭的山峰間,連綿翠松攀巖而上;山間飛流鳴濺,山石、樹木和流水交融,水勢奔騰。畫師筆觸細膩,水流拍打在巨石之上激起的簇簇水花都清晰可見。

昭蘅不懂丹青,卻也看出此畫描繪精細。

“認識這幅畫嗎?”李文簡問。

昭蘅如實搖搖頭:“是哪位名家大師的作品?”

“公輸也。”李文簡這才道:“他是三百年前聲名遠揚的畫家,人稱聖手丹青,他的作品瑰麗奇艷,迥異他人,與當時市面上的畫風迥然不同,因此人人競相購買。可是他性格怪異,若是得遇知音,分文不取便將畫作贈與那人,否則縱是十萬金他也不賣。”

昭蘅略擡起下巴仰望著他,道:“那他的畫一定很難得。”

“沒錯。”李文簡頷首:“他的畫流傳於世的本就不多,他臨死前讓仆人將他的畫作一一展開,若是有丁點不滿意,便扔進火爐中燒了,燒到最後,僅剩這麽一幅傳世遺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