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第4/5頁)

李文簡點了下頭。

牧歸便去傳,很快就將酒水取來,為他倆各斟一杯。

梁星延端起一盞,朝他晃了晃,一飲而盡。

李文簡端起他面前的那一站,腦海中浮現的卻是和昭蘅相識以來的種種。她怯弱又膽大,恭順又傲氣,自卑又自信……

她是復雜的,也是矛盾的。

也正是這種復雜的矛盾無聲吸引著他。

昭蘅算是世上與他最親密的人,但他們始終相交不深。

一直以來,他都將她視為責任,竭盡所能地想庇護她。

下午在慶春苑外看到她,聽到她再一次對自己撒謊,他的心陡然往下墜了幾分。

他理解她的悲苦經歷,理解她的膽怯躲避,也能理解她心裏有一道鮮明的界線,將自己和外界分割。

但在聽到她哀求的那一刻時,他只覺得荒謬極了:她寧肯冒著生命危險獨身去和阿箬真周旋,也不願向他求助……

她那樣惜命的人,在面臨生死抉擇之前,對他都沒有一丁點信任。

哪怕一點點。

李文簡腦海裏仿佛什麽都想了,又好像什麽都沒想。

酒喝著喝著有了幾分醉意。

天黑透了,月光銀灰灑入任雪堂。李文簡看著醉醺醺伏在案上的梁星延,讓諫寧將他扛去了偏殿。

牧歸進來問他:“殿下,回寢殿歇息還是……”

“去東暖閣。”

李文簡起身,朝著前廳走去。

這會兒已經很晚,除了值守的侍衛和宮人,整座東宮已經沒什麽人走動。

天色已暗,光線昏澀。

兩個巡夜人提著風燈從他身旁走過,行禮問了安,錯身往一邊走。李文簡站在回廊之上,卻聽到一人對另一人說:“你這玉光華內斂而不彰顯,儒雅溫潤,碎了真是可惜。幸好造作司的寧掌司手藝好,傾力修補,看上去和以前無異。”

“近看不得,你看這嵌金之處,雖然說寧掌司巧思能奪天工,但到底是碎物重修,不可能和以前渾然一體相比,自己摸著這嵌金,想到它曾經碎過,心裏也不舒服。”

“哎……”

李文簡扭頭朝那兩人看去,看到一人手中舉著塊玉玨,水潤如天青,水頭十足,顏色碧沉,乃是十分難得之佳物。可上面卻嵌了一塊金絲,乃是經過修補後留下的,像是一道怎麽也驅除不了的疤痕。

從雲水間下來,他一眼瞧見昭蘅立在合歡花樹下的身影。她站在樹蔭濃影裏,幾乎和黑暗融為一體,墨黑濃影間,她裙擺上的金絲銀線反射著宮燈的光芒。

提燈走近,宮燈照出她蒼白的臉。

昭蘅在殿外等了很久,她想了好多話要說,可是待得他走近了,仍是忽然呆住,手指輕顫,垂眸盯著手中捏著的衣帶。某些紛繁的念頭劃過腦海,卻茫茫白霧似的,什麽痕跡也沒留下。

眼見他馬上要走,昭蘅便伸手拽住了他寬大的外袍衣袖。

李文簡邁開的腳步,頓時停下。

昭蘅纖長雪白的手指搭在那金燦燦的繡龍上,微微仰眸望著他,嗓音裏有輕微地顫聲:“殿下不回寢殿歇息嗎?”

李文簡無言。

許是怕他掙脫,昭蘅的手指便慢慢扣緊,雪白幹凈的指甲沒有塗抹任何蔻丹,在暗黑的夜色裏有一種近乎純粹的幹凈:“殿下若是不想看到我,我去東暖閣歇息。您明日要上早朝,若是休息不好,影響正事。”

那一刻,李文簡垂在身側僵硬的手掌,緩緩握緊了,道:“不用。”

昭蘅拽著他的衣袍袍角,執拗地不放手,聽到這裏眉心微微蹙了下,一雙眼直直地望向他的眼,悄悄藏著微弱委屈的嗓音開口:“殿下……”

合歡樹下一片昏暗,看不清她的表情。可大概因為她那身玉色衣裳,又或是她輕喚的那聲“殿下”叩在李文簡的心上。

這一刻李文簡眼中的昭蘅,是那樣脆弱又可憐。

李文簡輕輕舒了一口氣,轉而凝視她的眸,她長長的眼睫上沾著些許濕意,漆黑如墨的眸子一眨不眨地深望著自己,委屈低聲:“二十年來,我都沒有活出個人樣。所以才會那樣卑劣地誤會殿下。”

李文簡轉身想要將手中的風燈換一只手拿,還沒開口,昭蘅似乎怕他走,忽然緊緊握著他的手腕。她禁錮著他的手掌很用力,跟平常女子的柔弱截然不同。

他擡眸看了她一眼,她緩慢地眨了下眼睛,看到他沒有根本離開的打算,神色中有些許尷尬,松開了他的手。

李文簡注意到她小心翼翼凝望著自己的視線,忽然心裏一酸。

隨後,又覺得自責,中午不應該帶著怒意從她面前奪門而去。她本來就膽小謹慎,看到他動怒,也不知道今下午怎麽焦心過的。

李文簡設身處地地想象了一下,若自己也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被一個蠻人覬覦惦記,私下裏多番糾纏。是怎樣的揪心和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