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秋天的日光很溫和, 不怎麽刺目,曬在身上暖洋洋的,將清冷秋意驅散幾分。越梨躺在躺椅上, 臉上蓋著張繡花帕子,眯著眼曬太陽。

萬獸園養著各種珍禽, 味道不大好,來的人少,經常都寂靜無聲。

椅子旁的小幾上茶湯熱氣滾滾,她端起被子喝了一口,輕快的腳步聲近了, 她取下蓋在臉上的帕子, 一回頭,看到昭蘅逆著熾熱的日光走來,面容被陰影掩蓋,直到她走近才看清她的表情。

昭蘅將臂彎裏掛著的食盒遞到她面前:“給你帶的綠豆糕。”

越梨接過食盒,揭開蓋子拈了一塊兒塞到嘴裏,慢慢品嘗著。

“昨天就做好了, 只不過下雨, 所以沒有送過來。”昭蘅用帕子將屋檐下的灰吹了吹,就在她旁邊坐了下來。

“遇到什麽事情了嗎?”

越梨吃完兩塊糕, 轉過臉看著低頭坐在檐下的昭蘅, 一手撐著下巴問她。

“有件事情,我想不明白。”昭蘅用手托著腮,“你相信有人會對你無緣無故殷勤嗎?”

“有人生來良善,對世人充滿善意。”

越梨聞聲便笑:“不過你就不一定了, 你的身份太紮眼。”

昭蘅仰面, 迎著明媚日光, 滿眼地迷惑:“可是我不知道破綻出在哪裏,她給我送的點心我都讓太醫查看過,根本沒有問題。”

越梨不言,只是坐在躺椅上,靜默地看著被風吹得搖曳的桂花樹。

半晌才轉過頭望向昭蘅:“你明知道是我殺的劉賀,那時候你為何要幫我?”

昭蘅冷白的面頰有點微紅,她擡頭,看到越梨那半張被火舔過的臉:“我之前在浣衣處,知道大太監有多欺負人。那日我見他欺負你,就像看見曾經的自己。”

越梨放下食盒,伸手撫了撫雙膝,才側過臉對上昭蘅的目光:“你想知道我是如何殺掉劉賀的嗎?”

昭蘅眼睛微亮。

越梨面上浮出一個笑來,她饒有興致地打量著昭蘅的面容:“劉賀是南陽人,喜歡吃南陽粉肉。正宗的南陽粉肉裏會用一味調料,名叫蔻香果。”

“蔻香果無毒。”越梨擡指指向院墻角落裏的一叢紫色的花草:“那叢草叫紫銀草,也是無毒的。但若是同時吃了它們倆,人便會犯暈。我那日悄悄在他的粉肉裏加了紫銀草,然後約他在林安池幽靜無人處賠罪,他暈倒在池邊,我事後過去將他推入水中,他都來不及掙紮就死了。”

昭蘅一怔,或是沒想到第一次遇見時,被欺負哭了的這個姑娘,竟然膽子這麽大。

“他們就算把我帶去宮闈局也沒用,因為沒有證據,劉賀去林安池的時候我還在萬獸園。”越梨清冷的眉目帶有幾分淺顯的笑意:“萬物相生相克,有些看上去平常無害的東西,湊在一起就成了殺人最好的利器。以太子的地位,就算有人要害他,也不敢明目張膽地往東宮送毒。”

昭蘅若有所思:“你是說她送過來的點心,可能跟殿下的飲食相生相克?慢慢殺人於無形?”

“不是沒有這種可能。畢竟直接投毒,若是查出來她也脫不了幹系。通過食物相生相克,逐漸損害根本,殺人於無形,怎麽樣也怪不到她的頭上。”越梨再一次審視面前的這個年輕姑娘,半晌目光落在她瑩白的皓腕,驀地笑了一聲:“謝氏有個族親在禦膳局當差,要拿到東宮的膳食份例安排並不難。”

那一句話猶如尖銳的針一般刺痛昭蘅的血肉,她的臉色很不好。

“你怎麽知道是誰?”

越梨漫不經心地說:“宮裏現在就這麽幾個人,皇後是太子生母,沒有理由害他,貴妃久居深宮閉門不出,梅妃乃是江東貴族,骨子裏有貴女的傲氣,即便有心通過你向東宮投毒,也不會屈尊降貴向你獻殷勤。況且,黎家若有不臣之心,根本無需等到今天。如此算來,便只有安嬪。她母族衰微,帝寵不深,宮裏宮外地位都很尷尬,便只能通過你使用下作手段。”

越梨嗓音清冽冷靜:“一個妃子向太子嬪妾獻殷勤,怪難看的。不過她估計也是沒辦法了,太子身邊親近的人,要麽是當年跟隨陛下打天下的元老們,要麽是他自幼一起長大的兄友。好不容易從天而降個你,所以她才這麽急切地想抓住機會。”

午後日光正盛,照在昭蘅身上就跟沒有半點溫度似的,她望著越梨在溫暖日光下的面龐,那暖金色的日光如同一層流淌流沙金,在她結疤的面容上緩緩流動,顯出一種詭異扭曲的美。

她的心口湧出一陣難以言喻的疼痛,幾乎令她窒息。

“怎麽了?”越梨見她臉色不好,傾身碰了碰她的手背,發現她的手竟然涼得可怕。

昭蘅的臉色一場蒼白,甚至隱隱浮現出一種森然的可怕顏色,令她那張嬌媚的面容,如同木雕泥塑般,不帶半點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