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景元宮。

“亭歡, 雖然程意只是林家庶子,不過他年紀輕輕便身居大理寺評事史,要你嫁給他, 也並不辱沒。”安嬪散了發髻,坐在梳妝台前, 正在梳理濃黑的長發,細長的黛眉舒展,面上一片笑意。

“林家是安氏的學生,在朝中根基深厚,如今正是風頭無兩的時候。那林家庶子又是陛下金口誇贊風華清逸的, 我為你求的這門婚事, 與你極為匹配。過門之後你要孝敬公婆,敬愛夫君,萬不可辱沒我們侯府的門楣。”

“姑姑……”謝亭歡立在安嬪身後,清秀的面容堆滿苦澀,她眼眶泛紅抓住安嬪的手腕:“我不想嫁給林程意。我……”

“你還惦記東宮那位?”安嬪恨鐵不成鋼地看她:“也不知你究竟隨了誰?謝氏怎麽會有你這麽沒出息的人子孫。給人做正妻你不嫁,反倒要給人做妾!我告訴你, 這事絕無可能。”

謝亭歡忍著眼中的淚:“做妾怎麽了, 姑姑不也是皇上的妾嗎?父親說先帝臨終留有遺詔,將你許給了謝將軍, 你不也不願嗎?”

安嬪怒目看向謝亭歡。

當初她為了不去邊關, 拋棄謝爻臣那個武夫於不顧,設計留在宮中。

她以為有了恩寵,從此以後她在宮裏能一飛沖天,可從那以後, 皇上卻再也沒正眼看過她。

那個曾經在她幼年孤單得哭泣時, 溫柔地把她抱在懷中, 揩去她臉上眼淚的大哥哥,甚至在她生孩子的時候也不曾來看她一眼。

皇後脾氣很好,從來沒有苛責過她什麽,對她和孩子照顧有加。可她受不了皇後的照顧和關懷,因為那是勝利者虛偽的憐憫。

她可憐她得不到丈夫的歡心和愛。

她一直以為自己留在京城、留在宮中就心滿意足,再無後悔。

可有一年謝爻臣回京述職,帶著他的夫人入宮赴宴,她在宴席上看到那個她瞧不上的大老粗武夫給他夫人盛了一碗雞湯,或許是她不吃蔥花,他端著湯碗將蔥花一粒一粒地挑出來。

她幾乎是發怔地看著他的動作,晚上回去看到冷冰冰的寢殿,她明顯聽到自己的心在說後悔。

她早就後悔了,可她始終不甘自己多年來為了在宮中立足苦苦經營的一切付諸東流。

得不到丈夫的歡心,那就爭一些別的,總不能所有的好處都讓安靈毓占盡了。

窗欞外有一簇光影落進來,照得安嬪眼睛微眯了一下,浮光在她臉上靜靜流淌,她眼眸中折射出令人心駭的光芒:“如果你不是姓謝,我才懶得管你死活。”

她的眉目顯得過分冷清:“滾回去,準備做你的新娘子。若是再敢肖想不該想的,我便讓你父親打斷你的腿,把你送回鄉下莊子上。”

*

翌日昭蘅要去習藝館。

早上太陽還未升起,清晨濕潤的霧氣讓寢殿裏變得有些寒涼,昭蘅卻不覺得冷,甚至渾身都暖烘烘的。睜開眼才發現,自己竟縮在李文簡的懷中。他的衣襟敞開些許,她的臉頰貼在他的胸口,被她依靠的那塊肌膚,泛著紅。

她從他懷裏鉆出來,把錦被上搭著的薄被掀開。李文簡迷茫地睜開眼睛,看清她睡得緋紅的臉,忍不住笑了下。轉過身撈起帳幔,借著宮燈微弱的光芒掃了眼沙漏,見時間還早,長臂一攬,又把她抱在懷中,下巴抵在她的額頭,用還未修整的胡茬蹭她的臉:“再陪我睡會兒。”

昭蘅毫不留情地坐起身來,又笑著去看皺著眉的男子,她低頭看著他,伸手撫了撫他的臉頰:“不成,今日是柳先生的琴課,他脾氣不好,去晚了又要挨罵。你再睡會兒,我先起了。”

但她才赤足下了床,李文簡也跟著起身,擁過被子從身後將她包裹住,低頭湊在耳邊對她說:“阿蘅,幫我修面。”

昭蘅擡眼看了眼沙漏,點頭說好。

李文簡便心滿意足地放開昭蘅,讓她去穿好衣裳。

或是聽到殿內有了聲響,蓮舟便敲門進來,端來了梳洗用品。

李文簡每日都會修面,保持面容整潔。只不過往日都是他自己修,他走到窗邊的躺椅坐下,閉目等著昭蘅給她修面。

昭蘅挽起袖子,拈起刀片,走到他身旁,浸得溫熱的帕子搭在他的下巴上。

待肌膚泡得溫熱,她將帕子拿開,彎腰捧著他的臉,拇指指腹輕輕撫著下巴上的青茬。

李文簡伸手攬住她的後腰,將人往前帶了帶。昭蘅卷著衣角,垂眸看向他:“怎麽了?”

他望著近在咫尺間的一雙眼眸,望見她眼底的疑惑,道:“站著不累嗎?”

昭蘅眨了眨眼,正要開口說話,他放在腰間的手忽然用力,帶著她坐在他的腿上:“坐著修。”

昭蘅驚訝地望著李文簡,見他滿面認真,便就著這樣的姿勢傾身給他剃除胡茬。

她剃得很小心,鋒利的刀片貼在他的肌膚上,一寸一寸慢慢挪動,短短的胡茬和肌膚的死屑便留在了剃刀一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