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昭蘅急忙起身穿好衣物。

“你想吃什麽?”李文簡立在床前, 雙手撐在她的肩頭問。

她臉色還很蒼白,短暫的安眠未能驅散殺人的疲倦,她忽然很想吃一碗奶奶做的陽春面。

抿了下唇, 說:“有陽春面嗎?”

李文簡唇角幾不可查地滑過一絲笑意:“去膳營看看。”

他把手爐塞進昭蘅掌中,牽著她, 從一排排整齊的營帳前走過。天還沒有亮,雪色在逐漸暗淡的月光下依舊耀眼,風聲嗚咽,四下的聲音都被風雪吞咽。

李文簡遷就昭蘅,走得很慢, 他們的鬥篷上很快就落了一層薄雪。

還不到用早膳的時候, 膳房還很冷清,只有兩個值夜的人趁著空閑圍在爐火前打盹。聽到外頭響起腳步聲,擡起惺忪睡眼,借著暗沉沉的燭火打量來人,待看清他的相貌,他們還以為在做夢, 狠狠揉了揉眼睛, 卻聽到他道:“有面嗎?”

“殿、殿下?”膳房的人不曾見過李文簡,只從那身四爪蟒袍猜出他的身份, 急忙跪下磕頭:“奴才這就去做。”

李文簡笑得很溫和, 說:“不用。”

“阿蘅。”他扭頭喚她的名字。

昭蘅仰頭看他:“嗯。”

“你還沒吃過我給你做的東西。”

昭蘅有些訝異,她輕輕眨眼問:“君子遠庖廚,我以為你不會做飯。”

“少時和阿翁四處周遊,行至無人處, 我們也會自己生火做飯。”李文簡溫和地回她, 頓了頓, 又問:“你會燒火嗎?”

她擡手挽起鬢邊的發絲,輕輕地別在耳後,點頭說:“會。”

“那你給我燒火,我給你煮陽春面。”李文簡頷首笑笑。

昭蘅解下身上的披風搭在廚案旁的架子上,挽起袖子坐在火爐旁,利索地吹燃火折子,點燃幹草,爐膛內亮起溫暖的火焰。

火升起來,她手支著下頜,仰頭看著李文簡的動作。

她沒想到他竟然真的會下廚,刷鍋摻水的動作麻利自然,竟然像是做慣了的。

“是不是很驚訝?”李文簡眼角的余光掃過她的臉,溫聲地問。

昭蘅點了點頭:“嗯。”

他說:“父皇還會犁地,種田,若不是世道將他推到今天,或許我也只是個山野村夫,在村子裏種糧種菜,守著鄉下的一畝三分地,望天吃飯。”

昭蘅搖了搖頭:“不會的,陛下當年都可以從村子裏出來,受到安氏的青睞招為東床快婿。”

她看著他認真地說:“殿下若是出身鄉野,說不定也有個名揚天下的學者看中你的學識人品,將掌上明珠下嫁於你。”

“也有可能招我去做贅婿。”李文簡低笑了聲,“從此以妻為綱,恪守夫道。”

昭蘅聽了他的話,也忍不住笑。

“可是我不想做什麽大儒之家的贅婿。”李文簡矮下身看向昭蘅:“如果我是山野村夫,我就去找你。”

昭蘅擡起頭,借著爐膛裏暖烘烘的火光看他,輕聲說:“找我做什麽?”

“做我妻子。”李文簡抓起柔軟的面條下到沸騰的熱水裏:“我們一起種田犁地。”

她吸了吸鼻子:“如果……其實我不想你在那時認識我。”

即使後來他們是在那樣難堪的情況下相識,她也不想早早地在村子裏遇見他。

彼時她因為吃多了各種草藥,渾身爛瘡,流膿不止。

“我很遺憾認識你太晚。”李文簡緩聲道:“或許我認識你早一點,你就能少受好些苦。”

“不苦。”

只這一句話,李文簡便見昭蘅的眼眶倏忽紅透。寒風輕拍帳頂,爐膛裏的炭火偶爾迸濺出幾粒火星,昭蘅擡眸,爐膛裏的火光和眼裏的霧氣重合。

李文簡熟稔地將煮好的面條夾在碗裏,用青瓷小碗裝著,冒著騰騰熱氣,他在碗下墊了張錦帕,遞給昭蘅:“很久不做了,你嘗嘗鹹淡,看是否合適。”

“謝謝。”昭蘅端過小瓷碗,手持筷子,低頭咬下一口。簡簡單單一碗陽春面,和記憶中奶奶做的味道很想象,沒放過多的調料,味道樸實得只要面條的清香。

純凈簡潔的食物慰藉了五臟六腑。

昭蘅忽的放下瓷碗,擡起頭看向李文簡。

李文簡並未注意昭蘅的動作,他正用筷子將碗底的香油翻上來,她忽然投來的目光令他有些茫然,他呆懵:“不好吃嗎?”

昭蘅眼淚幾乎已經模糊了她的視線,她不斷用衣袖去擦:“殿下,這不是我第一次殺人。”

李文簡聞聲一頓,他的目光垂落於昭蘅面上,片刻,幾乎是試探一般,輕聲問:“還有誰?”

這已算是,昭蘅存留於心底最後一個隱秘。

“跛足大夫。”

彼時她悄悄到招收宮女的地方報了到,跛足大夫知道後,掐著她的脖子威脅她不能走。

她是個極其難得的藥人,聽話又省事。她若走了,他很難再去找這麽好拿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