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第6/10頁)

“我沒事。”薛氏極力想控制自己的眼淚,可那眼淚就是不爭氣地從爬滿褶子的眼角流淌出來。她像螻蟻一樣活了幾十年,根本無人在意她的死活。一夕之間,忽然有人事事想著她,不僅給她吃喝,給她遮風避雨的住處,就連避難都不辭萬裏帶上她。

就像在河裏飄蕩了幾十年破破爛爛的渡船終於駛進渡口了一樣。

“那您哭什麽?”昭蘅無措起來。

“公子對我們這麽好,我們以後一定要好好報答他。”薛氏哽咽不停。

昭蘅被她哭得眼睛也酸酸的,她紅著眼圈輕輕擁著她,用小手拍著她的背寬慰道:“當然了。”

薛氏哭了很久,直到天快黑了才停下來。她很少當著昭蘅的面哭過,這次實在忍不住。小公子對她們祖孫的這份情意,她這輩子恐怕也報答不了。

祖孫倆吃過晚飯後,點著燈繼續收回東西。

她們來時兩手空空,幾個月下來,竟也添了幾個箱籠的細軟之物。

正在疊衣裳時,昭蘅聽到奶奶齉齉的聲音響起:“阿蘅,你的書拿出來兩本好不好?這一袋青豆種子沒地放了。”

“不要。”昭蘅不假思索便道,“書瑯哥哥說現在外面到處都在打仗,書可不好買。種子挑揀一點帶上,外面應該可以買新的。”

薛氏嘀嘀咕咕:“帶書有什麽用?魏家大姑娘現在又不寫功課了。”

她大為不解,卻還是把書放入箱籠裏,合上了蓋子。

昭蘅看到奶奶重新把書放回去,這才松了口氣。她在魏晚玉那裏嘗到了念書的甜頭,在族學裏又找了幾個人代寫功課,她要趁著避難好好念書,等回來之後問問還有沒有需要代寫,她要努力攢錢當嫁妝。

*

次日天剛亮,李文簡起床去給安靜柳請安。

老人家睡眠不多,早早就起來了,坐在書案前捧著茶盞批閱族學中弟子的功課。

看到李文簡走進來,他眼睛微擡,笑了笑:“正好你來了。”

李文簡笑著走向他:“阿翁在等我。”

安靜柳拿起單獨放在案頭的幾張紙遞過去,面上帶笑:“你看看。”

李文簡接過那幾張紙,認真看了一邊,唇畔也忍不住掛著笑:“這字仿得著實拙劣。”

“這幾個人都是請人代筆寫的功課?”

安靜柳從椅子上站起來,與李文簡一同往湖邊走去:“看得出來,代寫的跟你一樣聰明,還知道換換筆跡。”

李文簡眼底平添幾分譏誚。

阿翁說的是他幼時的事情,魏湛那時只喜歡舞刀弄槍,不愛寫功課,便央他代寫,代價是要帶他去騎馬。

他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活兒幹得十分漂亮,每天都認真研究魏湛的筆法,模仿他的字跡寫功課。他以為自己做得滴水不漏,卻沒想到這樣拙劣的手法根本沒能瞞得過阿翁,最後兩人都被罰抄了一百遍功課。

“那阿翁可要好好懲治這等不正之風。”李文簡提議。

安靜柳頷首:“這是自然。”

李文簡聽到他的語氣似乎有些不對勁,轉過頭去看,卻見他笑得更奇怪。

*

六月中,安氏最後一批人終於啟程前往潁州。

天才剛蒙蒙亮,清晨的薄霧縈繞在灞橋外,安氏的人偽裝成商隊出了城門。

昭蘅坐在車上迷迷糊糊地睡著,夢裏夢外聽到車聲轆轆,既想做起來看熱鬧,可又委實睜不開眼。半睡半醒之間,窸窸窣窣的聲音在耳畔輕響,徐徐微風不時拂面,為她送來陰涼。

她半眯著眼睛,卻見坐在另一邊的少年白皙的手指捏著一把香骨團扇,時不時扇動兩下。她只是匆匆瞥了一眼,打了個長長的哈欠,就又靠在軟墊上睡了過去。

也不知過了多久,額頭忽然貼上一片冰涼。

她懵懵懂懂睜開眼,看到少年無暇的面容貼得極近,她擡首,一時四目相接。她還有幾分未醒的懵懂,坐起身來,少年伸手摸了摸她的腦袋,“是不是哪裏不舒服?”

昭蘅後知後覺,目光落在他寬袖掩藏下的寬大而溫涼的手上。

“沒有。”她搖了搖頭。

李文簡眉心微微蹙起:“怎麽一直睡不醒的樣子?”

或是覺察到他探究的目光,昭蘅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心虛地撒了謊:“昨夜蚊子太多了,叮了我大半宿。”

李文簡點點頭,嗓音溫柔而清澈:“今夜我讓盈雀早些給你熏香,把蚊子先熏死。”

昭蘅胡亂點了點頭,更加愧疚得擡不起頭,心裏卻在盤算著那一百張功課究竟什麽時候能抄完。

她昨夜熬到子時也才抄寫十來份,照這個速度下去,還得再熬四五天。

想到這裏,她的臉上帶了些苦色。

“晌午我們就能到寧縣。”李文簡見她已經清醒,從旁邊的憑幾上掏出一本冊子展開來看,冊子上丹青朱砂勾勒出錦繡山河,他的手指在冊子上沿著他們行進的方向停在一個黑點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