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天下為公

朱祁鈺看著手中的名單,卻是笑而不語。

張輗一甩袖子,大聲的說道:“我大明律有八議,這是太祖高皇帝定下的規矩,你擬定那份名單唯功勛論,我就想問問你,你眼裏還有王法嗎!”

“陛下,臣以為京師講武堂名單應先八議,後功勛!”

石亨是個粗人,論辯經,他是萬萬辯不過的,他怒目圓瞪,憤怒至極,卻說不出話來。

陳汝言是兵部侍郎,他雖然和徐有貞有過一腿,但是也就一腿而已。

這事兒,涉及到了兵部的利益,他自然是據理力爭的說道:“王法賞罰,不阿貴賤貧富,然後以齊禮制而明典刑也。”

“然以倫親親故,君主跋扈以私情斷公案,則天下臣民,只能因纖介之過而銜怨而亡!”

“這才是沒了王法!”

王法,是天底下寄托於希望最大的公平,自然要不分貴賤貧富,才能夠禮制齊全而明正典刑。

如果只論親親故舊,君王只因私情斷公案,天下臣工萬民,就只會因為很輕的災害,最後含冤而死。

陳汝言說的是有一定道理,大明律庇護八議,在明末就鬧出了許多的亂子。

比如張居正的父親,就在遼王府屈辱而死,張居正任首輔,廢了遼王世系,停了天下宗親俸祿。

在隆慶到萬歷十年期間,十七年了,天下宗親,無一石俸祿可領。

再加上勛貴世券、八議庇護,到了明末的時候,因纖介之過而銜怨而亡,比比皆是。

張輗擼了擼袖子,這陳汝言是個進士,辯經這事兒,張輗就不是對手了。

他憤怒的說道:“好你個措大,搖唇鼓舌厲害至極,倫親親故,乃是天倫,你眼中可還有陛下嗎?我今日就當殿教教你什麽叫禮儀尊卑!”

石亨晃了晃腦袋,他正值壯年,站了出來,笑著說道:“哦,是嗎?陳汝言是一介書生,某可不是。”

“我也是八議八辟之列的勛貴,來。”

朱祁鈺連連搖頭,就差站起來讓盧忠把人都拉出去,各大五十大板。

奉天殿喧嘩,成何體統。

他已經有了切實的解決辦法,他現在是抱著站在幹岸上看熱鬧的心態,自然也看他們吵鬧。

盧忠挎刀而立,出列說道:“奉天殿內不得喧嘩,若是打鬧,請移至殿外。”

於謙看著這出鬧劇陛下絲毫沒有制止的意思,輕輕咳嗽了一聲,石亨才退回班,挑釁的看了一眼張輗。

張輗雖然心有不甘,但是於謙已經出聲了,再鬧下去都不好看。

他雖然是勛戚,但是中軍都督府現在沒兵,京營那二十二萬人,可不歸他管。

再鬧下去就是不給於謙面子了。

於謙重重的嘆了口氣,這不是他想要的朝堂,這種代表某方利益,大放厥詞的話,不應該出自在廷文武的口中。

但是朝堂不就這個樣子嗎?

他深吸了口氣,出列高聲說道:“陛下,天下無事不私,無人不私,有生之初,人各自私也,人各自利也!”

“唯陛下一人公耳!”

朱祁鈺看熱鬧看的正起勁兒,於謙站出來說了一段莫名其妙的話。

天下的事全都是私事,沒有不自私自利,這是從出生開始就有的人性。

但是唯獨皇帝不能自私。

啥意思?這正看熱鬧呢,戰火怎麽燒到了自己的腦門上呢?

於謙繼續高聲說道:“陛下,天下有公利而莫或興之,有公害而莫或除之。”

“不以一己之利為利而使天下受其利,不以一己之害而使天下釋其害。”

於謙這段話朱祁鈺倒是能夠聽得明白,說的是一個在朱祁鈺看起來非常合理且淺顯的道理。

天下事,對公眾有利的事,卻無人興辦它。

天下事,對公眾有害的事,也無人除掉它。

有這樣一個人出來,他不以自己一人的利益作為利益,卻讓天下人得到利益;

不以自己一人的禍患作為禍患,卻讓天下人免受禍患。

這個人就只能是皇帝。

這也契合了於謙之前表述過的社稷為重,君為輕的理念,也呼應了前後文,為於謙所說的「唯陛下一人公耳!」

朱祁鈺認真的品了品這段話,忽然發現,其實於謙是鐵杆的保皇派。

所有人都是自私自利的,只有皇帝不是。

那皇帝是什麽?聖人也!

聖人治國,那豈不是天經地義?

這繞來繞去,還是將社稷之重和皇帝高度捆綁在了一起。

君到底輕不輕?得看君心裏裝著多少的天下社稷了。

他多少明白了一些於謙的目的。

其實朝堂上亂象頻生,於謙怕他這個年輕的皇帝,以為天下就該這樣,為了一家之私利,鬧得不可開交,走上了邪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