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四十三章 公權和私權的界限

漳州香料廠的七個人,做出了樟腦丸和萬金油,是否值得朱祁鈺賜下奇功牌?

自然值得。

因為樟腦丸可以驅蟲。

大明最尊貴的親王,襄王殿下在貴州的時候,曾經因為蚊蟲叮咬患上了瘧疾,持續發燒了將近一個月,一只腳都踏進了鬼門關,才挺過來沒有以身殉國。

可想而知,樟腦丸的驅蟲,對大明的益處,那是生萬民之物。

朱祁鈺的車駕繼續向前,他走的並不是很快,因為扈從的三千緹騎有近半數喬裝打扮,四處風聞言事去了。

大明皇帝陛下的南巡是務實的,是要深入基層了解詳情的,而陛下最討厭的就是粉飾太平。

如果是因為能力不足,或者問題根深蒂固導致出現了問題,大皇帝並不怕事兒,甚至會給予幫助。

就比如姚龍搞定不了江西的學閥,大皇帝就親自前往江西解決。

大皇帝討厭粉飾太平,是因為這種層層遮遮掩掩,搞出國泰民安、歌舞升平的假象,是將問題一點點掩蓋,小病也拖成大病,最後病入膏肓、無可救藥。

早發現、早報告、早介入、早診斷、早治療、早痊愈,是朱祁鈺一貫政治主張,所以在南巡的路上,朱祁鈺一直散出了自己的緹騎,在風聞言事。

南衙的遮奢豪戶的感覺沒有錯,真的有把刀在他們的脖子架著,一旦發現不法事兒,朱祁鈺絕不會手下留情。

其實陳鎰、滕昭等地方官員的奏稟,也反應出了福建現存的最大問題,那就是成丁太少了。

福建諸府,遍地跑的都是些孩子。

本就不多的青壯勞力,為了多賺些錢,跑到了琉球、雞籠去伐木開荒,而福建就出現了青壯勞力缺失,所以才會向四鄰挖墻角。

這是地方之間的競爭,地方之間的競爭,是有益於大明發展的,朱祁鈺樂見其成。

十余日之後,朱祁鈺來到了福州府駐蹕,連日舟車勞頓,朱祁鈺會在福州府駐蹕休整十余日,再行南下。

“商輅不是在修稽戾王實錄嗎?”朱祁鈺敲著桌子說道:“修了這麽久,這修了快半年了吧,還沒修出什麽嗎?”

“陛下,不大好修啊。”興安選擇了實話實說,正統一十四年的實錄,真的不大好修。

這哪裏是修史,這分明是自宣德元年至景泰元年若幹歷史問題決議,這個決議是對稽戾王執政十四年的全面總結,這裏面涉及到了太多太多定性的問題。

即便是更接近中立敘事的、記實史書的實錄,也是非常非常難寫。

有些東西非常模糊,比如三楊問題,是將三楊作為一個整體並提,還是將楊士奇單獨列出來敘述?

有些地方是否要使用春秋筆法?比如稽戾王在塞外給胡人彈琴,取胡人為妻,還生了個兒子,現在仍在稽王府,這些老朱家的醜聞,要不要一筆一劃的寫到史書之中?

有些地方則是立場問題,譬如三征麓川又謀朝作亂的王驥等人是否如實記錄其功勛?徐有貞是否是奸臣?袁彬、楊翰等緹騎是否忠君?廢除朱見深太子時廷議簽字是否如實記錄?

有些已經成為了歷史,有一些正在進行,比如組建了大明第一支炮兵、五次扈從太宗文皇帝北伐、最後為大明戰死在交趾的安遠侯柳升的兒子柳溥,眼下大明郡縣安南正在進行,如何對柳溥定性?

還有一些為尊者諱之事,比如陛下還是郕王的時候,在京師可是以風流著稱,韻事一件又一件,要不要寫到實錄之中?

原則上,史官當然應該保持中立客觀。

可是,在帝制之下,寫一本被當今陛下斬於太廟的廢皇帝,稽戾王的實錄,史官想要中立客觀,實在是太難太難了。

真的很難做到。

朱祁鈺一樂,商輅這位三元及第的狀元郎,修這麽一本實錄,的確是非常為難。

得虧還有個大明常青樹,禮部尚書胡濙,在對這些問題進行指導,否則商輅還不如辭官回鄉來的輕松。

“慢慢修,不著急,可以一直修到朕上天之後,只要他活的比朕久。”

朱祁鈺面色變得嚴肅的說道:“告訴商輅,福建葉宗留和鄧茂七的百萬民亂,是官逼民反!朕當初對福建左布政宋彰的定性,一定要如實記錄。”

“不是大明百姓對不起大明,是大明對不起百姓。這個是絕對不能混淆是非,顛倒黑白的!”

“如果宋彰不把手伸向百姓最後一把米,好端端的日子不過,吃飽了撐的,那麽多百姓跟著一起造反?”

朱祁鈺點著桌子強調道:“修養生息十余年,福建天天挖其他兄弟省份的墻角,依舊是壯丁不足,滿大街都是六歲到八歲的孩子!”

“全都是孩子!!”

要說稽戾王執政十四年,最大的過錯自然是土木堡之戰軍事冒險,導致大明精銳盡喪。大明風雨飄搖危在旦夕的時候,稽戾王依舊親自叩門,大明更有傾覆之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