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一十二章 賞罰利害,五刑之辟教之末也

攻守之道異也。

現在論到朱祁鈺來勸仁恕了,於謙顯然不打算放過監生,而且於謙顯然有把握說服陛下。

“陛下還記得南衙國子監監生朝天闕之事嗎?”於謙說起了過往。

這次南巡路上,讓大明朝廷下定決心整飭科場舞弊的並不是仁和夏氏的大案,也不是江南科場舞弊案,而是南衙國子監朝天闕的學子,若非陛下出面,事情很難平息。

讓於謙擔憂的學閥擾亂大明朝堂形制的也是這個案子,這個案子看似尋常,沒有死人,這幫監生回監之後,也沒有受到太過嚴重的懲罰,在景泰年間動輒斬首數百數十的大案之中,再尋常不過。

當時只道是尋常,但是回過味兒的於謙,越想越是害怕,大明科層制的官僚體系是大明社稷的基石之一,而這塊基石被學閥所壟斷的後果,不言而喻。

從這個案子去講,於謙認為流放海外已經非常仁慈了,在這次廷議之前,於謙的總目標是勸陛下少殺人,現在他的目標是說服陛下將監生流放海外。

“記得。”朱祁鈺當然記得,他選擇親自出面讓監生與自己在光天化日之下奏對,最終化解了這次朝天闕的大案。

在朱祁鈺看來監生們不理解朝廷的政令,既然要見他,他自然可以出面和這些監生們好好聊一聊,誤會解除便是。

但是很顯然,朱祁鈺小看了這件事對於謙的沖擊,在臣子的眼裏,這等同於造反,千年的君君臣臣,這是完全沒有了君臣大禮,已經不能為大明臣子了。

於謙往前探了探身子認真的說道:“陛下,臣以為法不容情,既然是科場舞弊,既然是貪墨大蠹,就應該以雷霆手段震懾,防止此類的事,日後繼續發生。”

“陛下為天子至尊,監生肆意,既然已經全失恭順之心,理應嚴懲不宥,否則天下人人競行,何以待之?”

於謙的狠辣讓商輅極為震驚,而於謙的理由,讓商輅沒有辦法反駁,南衙監生的朝天闕這件已經被塵封的往事,忽然被提起的時候,商輅都無法為監生們求情。

朱祁鈺面色嚴肅的說道:“監生涉世未深,不諳世事,完全不知道自己做這些事的後果,全憑意氣用事,這個年紀的血都涼了,大明也就亡了。”

“朕以為可以給他們一個機會,若是有真才實學,仍可留京,在國子監就學。”

朱祁鈺依舊在堅持他的想法,監生都很年輕,年輕人做事若是都瞻前顧後,甚至老謀深算精於世故,大明就變成了一個死氣沉沉的大明,這樣的大明是朱祁鈺想要的大明嗎?

顯然不是。

於謙沉吟了片刻,搖頭說道:“陛下容稟,漢室江山代有忠良,即便是這一萬九千人流放海外,大明仍有前赴後繼者,為大明沾巾墮睫瀝膽披肝不在他門,誓於死節。”

“懲枉戒弊,天公地道,蕩滌寰宇,天下清明。”

大明不缺讀書人,於謙不認為懲處了這些罪惡會涼了大明士子或者青年的心,反而是懲弊治亂,撥去了大明士子頭上的陰雲,讓昏暗的世道,看到一絲曙光,才是大道之行。

朱祁鈺沉默了良久,整個文華殿上,安靜到掉一根針都能聽到。

這是於謙在逼迫陛下不仁嗎?

並非如此。

苛責監生的是於謙,中書舍人會把於謙的話留在起居注上,最後再如實的記錄到實錄之中,實錄上只會寫【謙諫監生流海外,上不忍欲復查試,謙又諫,上以義不從,謙又諫,上勉從之。】

於謙會被後世的讀書人罵成什麽模樣,可想而知。

就這一段,於謙活脫脫的就是大明權臣的模樣,日後陛下不在了,在某些人反攻倒算之時,於謙怕是要被挖墳掘墓鞭屍了。

“陛下,留下的監生,也不會對陛下感恩戴德,反而會咬著後槽牙恨的牙根都是癢的!人都是如此,不會看到自己的錯誤,總是在挑揀別人的過錯,他們會把自己的不幸,歸咎到陛下而不是自己。”於謙又拋出了一個理由。

陛下的寬宥,在監生們看來,完全是迫害而不是仁善。

他們不會感念一絲一毫陛下的寬仁,而是恨得咬牙切齒,而後用最惡毒的語言、最狠辣的評斷去論述陛下的寬仁之舉。

“犯了錯誤,就要遭到懲罰,在做的時候,就應該想到。理當三思而後行。”朱祁鈺看著於謙說道:“這是孔聖人教的道理,朕三思再思,仍然以為,再給他們一個機會吧。”

“宛山石幢勿多高,下粥黃豆吃忒廒。少年郎少年事,浪子回頭金不換。”

於謙看陛下仍然堅持,也是沉吟了良久,才俯首高聲說道:“陛下寬仁。”

群臣聽聞於謙終於妥協,長松了一口氣,連文華殿的空氣都不再那麽的凝重,立刻齊聲說道:“陛下寬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