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九十四章 惟願華夷一文軌

次日朱祁鈺並沒有上朝,真的輟朝了,頗為勤勉的朱祁鈺,這次的輟朝,弄的人心惶惶。

而朱祁鈺本人卻在大別墅的書房裏寫了幾個字,看了許久許久,這是於謙奏疏裏的一句話,而這句話也不是於謙本人說的,而是大明太宗文皇帝所言。

惟願華夷一文軌。

這是北衙京師大鐘寺裏永樂年間所鑄大鐘上的十二惟願,惟願如來闡教宗、惟願大發慈悲念、惟願皇圖萬世隆、惟願國泰民安樂、惟願時豐五谷登、惟願人人盡忠孝、惟願華夷一文軌、惟願治世長太平、惟願人民登壽域、惟願災難悉消除、惟願盜賊自殄絕、惟願和氣作禎祥。

這十二惟願,就是朱棣一生的真實寫照,無論長陵上的垃圾有多麽的厚重,歷來文人墨客對這位篡位得天下的皇帝多麽的不待見,都無法改變朱棣他為了這十二個惟願奔波一生的波瀾壯闊。

於謙強烈主戰的意志,就是在踐行這句,惟願華夷一文軌。

“裱起來吧。”朱祁鈺看著面前的這幅字,讓興安裱起來,掛在禦書房內。

朱祁鈺在大別墅裏逍遙快活,可愁煞了大明文武群臣,廷臣們在文淵閣裏大眼瞪小眼的時候,胡濙帶著劉吉來到了講武堂。

“陛下發了火兒,就得想辦法給陛下找個台階下來,否則陛下在上面就不下來了。”胡濙站在講武堂內,對著劉吉叮囑著。

“陛下不下來,對於一些人而言,那不是正好嗎?”劉吉的語氣有些不善,從胡濙隱退之後,劉吉接觸到了更多的事務,逐漸發現,對於某些朝臣而言,陛下不上朝對他們才是最有益的,這樣便可以把一切過錯推到皇帝的頭上,以皇帝懈怠二字,遮掩他們本身的罪責。

比如正統年間,便可以把所有的罪責都歸到稽戾王的身上,而忽略了楊士奇等一眾文臣興文匽武甚至輕武,對大明軍備的破壞,忽略了王振僭越神器的罪責。

這便是騰挪的空間,歷史的罪責歸因到一人身上,而他們居於幕後,則繼續做自己的賢臣。

胡濙聽到劉吉如此說,略微欣慰的說道:“所以啊,我們禮部就要做那個台階,讓陛下下來的台階。”

“可是這個台階,應當如何做呢?”劉吉則滿是疑惑,怎麽讓皇帝陛下下來,別說劉吉了,廷臣們一個個都是面面相覷,本來天塌地陷的事兒,但是又涉及到了君君臣臣的儒教大義,走到了這一步。

“這台階如何做,就復雜了。”胡濙五味成雜的說道。

這台階要是那麽簡單,自古這君臣之間的沖突,就不會愈演愈烈,最終變成朝堂傾軋了,這其中的復雜,豈是一兩句話能過說的清楚?

“胡老師父當如何?”劉吉再問,就眼下這個情況該如何處置呢?

“眼下最是簡單,眼下這局勢,陛下是肯下來的;君臣之間並無間隙;朝堂的局勢也不復雜,朝中也不是山頭林立,鬥的你死我活。這便是最簡單不過,瞌睡了送個枕頭還不簡單?若是缺少其中一樣,便是千變萬化,若是這三樣都缺了,那就是陛下想下也下不來了。”胡濙對著劉吉語重心長的說了一番話。

皇帝肯不肯,是否想要因為一些小事兒,就是單純的找個由頭,直接開擺,是一個原因。

皇權和臣權,之間的矛盾是否已經激化,為了權力已經鬥的你死我活,是第二個原因。

朝中派系山頭眾多,是否為了利益,廝殺的你死我活,戰況激烈,連皇帝都要避讓一二,等到臣子們鬥出個結果,再出來做裁判,則是第三個原因。

而圍繞著皇帝、臣子、皇權、臣權之間的勾心鬥角,其復雜就像人心一樣的復雜,哪裏是靠三言兩語便能夠說的清楚的呢?

不過,這一次,卻是最簡單的一種,陛下勤勉,陛下聖意獨斷,朝中更因為於少保壓著,沒有什麽山頭這類的東西,所以,最是簡單。

胡濙往前走了兩步,一甩袖子,作勢欲跪,大聲的喊道:“陛下,臣胡濙,前來請罪了。”

門口的小黃門那是一下子慌了神,這胡濙可是八十七歲高齡,早就享受了入朝不拜之禮,這七十歲以上的老人不行拜禮,那是儒家五常大倫。

這胡濙要是真的跪下了,小黃門這些人都要挨老祖宗的罵。

幾個小黃門趕忙上前,架住了要跪的胡濙,這便撕扯了起來。

胡濙要跪,小黃門不讓,這小黃門也不敢用的力氣大了,萬一弄出什麽事兒來,小黃門可是吃不了兜著走,一時間便僵住了。

一個機靈的小黃門在胡濙開口說話的時候,就跑進了大別墅內,在書房找到了伺候陛下舞文弄墨的興安,急急忙忙的喊道:“陛下,大事不好了,那胡少師在門前鬧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