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九十章 陽安關

“明者見危於無形,智者窺禍於未萌。是以微子去商,長為周賓;陳平背項,立功於漢。豈晏安鴆毒,懷祿而不變哉?今國朝隆天覆之恩,宰輔弘寬恕之德……誠能深鑒成敗,邈然高蹈,投跡微子之蹤,措身陳平之軌,則福同古人,慶流來裔,百姓士民,安堵樂業,農不易畝,市不回肆,去累卵之危,就永安之計,豈不美與!若偷安旦夕,迷而不反,大兵一放,玉石俱碎。雖欲悔之,亦無及已。其詳擇利害,自求多福。各具宣布,鹹使聞知。”

蔣舒一遍又一遍的讀著鐘會信中的檄文。

這不是鐘會第一次來信。

雙方來來回回已經多次。

每次信中,鐘會都對蔣舒如故友一般敬重,稱其為賢弟,推心置腹,卻絕口不提勸降之事。

不過越是不提,蔣舒就越想提。

投降也要看怎麽投,投什麽人,鐘會無疑是最好的對象。

祭拜孔明墓後,鐘會在蜀人心中的地位就拔高了不少。

這封檄文文采飛揚,加上鐘會本人的身份,就變得異常有說服力。

文欽、唐咨等人反復無常,司馬昭照樣接納他們,封為將軍,拜為關內侯。

蔣舒跟隨姜維征戰十幾年,若論軍功,至少是個雜號將軍,而現在不過一副將。

連曾經的武興督也在朝中的權力傾軋下被免去。

這對一員流血流汗的猛將來說,無異於莫大的諷刺。

曾經的熱血早已寒涼。

“鐘會怎麽說?”蔣舒的聲音冷的就像寒風的雪籽。

“鐘會說只要將軍獻城,可拔為扶風太守,奮威將軍,統領舊部,賜爵關內侯,食邑一千兩百戶,錢三千萬!”親將王介道。

蔣舒長長吸了一口氣,要什麽有什麽,鐘會給的太多了。

若是在蜀國,即便他奮戰一生,也拿不到這麽多東西。

寒風與雪籽從鼻孔中進入肺裏,蔣舒全身一振,“大漢已經沒救了。”

然後又面向西北,磕了三個響頭,“大將軍,非是某無情無義,而是大漢先對某無情無義!”

從站起來時,便不再是漢將了。

陽安關主將是傅僉,城中到處都是他的人,所以蔣舒能做的很少。

“魏賊圍困數月,今已疲憊,願領一軍突襲敵寨,揚我軍威。”蔣舒沖傅僉拱手道。

“受命保城,惟全為功,今違命出戰,若喪師負國,死無益矣。”傅僉自然反對。

形勢一片大好,沒有必要出城突擊。

“子以保城獲全為功,我以出戰克敵為功,請各行其志。”

兩人同在姜維帳下共事多年,此刻的傅僉也只是認為蔣舒想立功而已,看其神態,已不可再勸。

若動用軍令,則傷了兩人和氣,於守城也是大為不利。

更何況蔣舒麾下也有自己的部曲。

“也罷,魏軍師老兵疲,你出戰也可,若有不利,可速速退回。”傅僉不疑有他。

“多謝。”

五千蜀軍在夜色中悄悄出城。

傅僉在城墻上靜靜看著,士卒很快就消失在夜色中,只有寒風不停呼嘯。

約莫一個時辰後,東北方向喊殺聲震天,火光陣陣,似有千軍萬馬在廝殺。

僅僅半個時辰後,蔣舒領著潰兵退回,“敵有備,突襲不利。”

身後喊殺聲越來越近。

“打開城門!”傅僉心中隱隱覺得有些不對,但此時此刻未及多想。

即便蔣舒有罪,先讓他入城才能交由大將軍處置。

城門打開的一刹那,潰軍一擁而入。

蔣舒沒有上城,而是堵住城門,大吼道:“大漢將亡,天下大勢歸於司馬公,諸位何不隨某投降大魏?”

黑夜中,這一聲大吼尤為刺耳。

所有人都驚住了。

蔣舒是姜維的心腹,連他也會投敵!

“你——關城門!快!”傅僉很快就反應過來,但為時已晚。

蔣舒領著數百部曲死死卡住城門。

曾經的袍澤,在城門甬道中自相殘殺。

蔣舒一把長刀,力戰在前,“投降!投降!大漢亡了,你們也敗了!敗了!”

人也癲狂,聲也癲狂,仿佛一只厲鬼。

守軍一時措不及防,被其殺入陣中。

蔣舒數百部曲在前,扮成潰軍的魏軍在後,到處殺人放火,“亡了!大漢亡了!”

一個人的刀也僅能殺數人,但一個人的言語卻能擊潰成千上萬的人心。

內城中很多人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只聽到“大漢亡了”的喊聲,全都茫然無措。

而城外大隊的魏軍甲士如潮水般湧來。

傅僉站在城樓上,大聲呼喝,指揮士卒防守,但黑夜之中,軍心早已崩潰,眼睜睜看著魏軍攻入關中。

大火在寒風中燃起,照亮遍地的屍體與血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