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四十一章 不絕

一個多月的猛攻,壽春城也迎來了最後時刻。

鐘會不再如以前那般風度飄飄,頭發散亂,面容枯槁,白衣上沾滿了血跡,倚天劍鋒上也滿是缺口。

名劍也不堪如此摧殘。

堅城也架不住持續的猛攻。

“都、都督,敵軍又上來了!”蔣斌滿臉血水和汗水。

城墻上的守軍也早已不成人形,呆呆的望著鐘會。

鐘會一反常態,沒有慷慨激昂,沒有勃然作色,非常恭敬的向眾將士拱手一禮,腰躬的都快跟地面平直,“會德薄才疏,以致諸公陷於此地,此戰非諸公不盡心竭力,實乃天不助我,壽春城破只在一二日間,諸公可自活命去也,會當自裁,以謝諸公眷顧之誼。”

這些話說的情真意切,見者不忍,聞者落淚。

將士們全都動容。

鐘會一向高高在上,何曾如此低聲下氣過。

當初的三萬中軍對鐘會不離不棄,現在自然也是。

“都督尚且不懼死,我等豈能逃生?大丈夫死則死耳,豈能苟且偷生?”幾員中軍將領反而堅決起來。

原本躺在地上喘氣的士卒又站了起來。

鐘會淚流滿臉,“與諸公同死,無憾!”

“願與都督同死!”

城墻上爆發一聲聲怒吼。

如此一來,即便想出頭投降的人也被這氣氛感染,提起刀矛,再度與攀上城墻的晉軍廝殺。

蔣斌把一切看在眼中,不禁佩服起鐘會來。

每次到了必死的關頭,鐘會總能奇跡般的扭轉。

必死之局還能撐到現在,以真情打動將士,不愧天下數一數二的鬼才。

但今日之局,還能如當年漢中一樣力挽狂瀾嗎?

蔣斌擡頭看看天空,淮南的春天早已到來,新鮮泥土氣息中帶著濃烈的血腥氣。

也罷,此時此地即便投降,也不過偷生幾年。

投降了又能如何?在中原沒有根基也站不住腳。

士人就要有士人的脊梁。

自己選的路,跪著也要走完。

“願為都督赴死!”蔣斌大吼一聲,持劍沖到陣前,與晉軍死命搏殺。

一夫拼命,萬夫難敵。

千夫用命,萬人辟易。

鐘會提劍與親兵殺入敵叢之中,沒有盔甲,反而更靈活,在刀光劍影之間躍動,劍光所及,血透重甲,“操吳戈兮被犀甲,車錯轂兮短兵接。旌蔽日兮敵若雲,矢交墜兮士爭先。淩余陣兮躐余行,左驂殪兮右刃傷……帶長劍兮挾秦弓,首身離兮心不懲……”

白衣雖早已臟汙,倚天劍雖殘破,人也精疲力盡,然而每念出一個字,士卒身上的力氣仿佛回轉一分。

“身既死兮神以靈,魂魄毅兮為鬼雄!”

劍光吞吐,倏然收於鞘中,圍攻鐘會的三名敵軍先是愣了一下,然後胸前爆出一長串的血花,倒在地上。

但轉眼又有十幾名敵軍持刀攻來,鐘會雙臂已經擡不起來,幾名親兵用身體堵了上去。

慘烈的廝殺到處都是。

不僅是鐘會麾下的中軍精銳,蔣斌蔣舒手下的蜀軍也在死戰。

城裏的淮南青壯也在死戰。

“司馬昭!”鐘會沖著城下的千軍萬馬吼道。

青山猶在,淮河奔湧。

這一聲很快被戰場上的喧囂迅速淹沒。

“司馬昭!”鐘會又歇斯底裏的喊出第二聲。

城下,石苞仿佛聽到了什麽,擡頭望向城墻,看到鐘會的身影,一臉冷笑。

洛陽城中已經有人向他做出承諾,只要殺了鐘會,保他全族繼續榮華富貴!

無論鐘會怎麽掙紮,肯定活不過今日了。

壽春城再堅固,也不可能以一城之力對抗中原。

就在石苞準備發動最後一擊時,背後忽然有人道:“司空,世子有請。”

石苞一愣,轉身,卻發現是中庶子何劭。

此人乃何曾次子,與司馬炎有總角之好,也是司馬炎的心腹謀士。

“晉王令某今日破城。”石苞客客氣氣道。

“世子有請司空!”何劭面無表情的重復了一遍,仿佛沒聽見晉王二字。

石苞心中咯噔一下,看看壽春,又看看何劭,忽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而這種預感,他早就有了……

“司馬昭!”城墻上鐘會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大喊,聲音中帶著無限的憤怒和怨氣。

若是死在司馬懿手上,鐘會心服口服,死在司馬師手上,鐘會也認了,但死在司馬昭手上,心中萬般不甘。

喊完之後,鐘會坐在屍堆之上,用倚天劍支撐著身體,嘴裏大口大口的喘著氣,身上也多出了幾處傷痕,漠然的看著還在為他廝殺的將士。

而他心思早已飄回十年前,與司馬師在司馬府門前相識時的場景。

司馬師面如冠玉,氣質沉穩,溫文爾雅,鐘會鋒芒畢露,初出茅廬,兩人聯袂而入司馬府,仿佛一對璧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