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倪霽覺得,自己是可以撐過眼前這個難關的。

這輩子,遇到再難得事,都咬著牙過了。

曾經有一次,在汙染區裏,為了伏擊一只精神力強大的畸變種,他在一片沼澤的邊緣潛伏了整整三天。太陽升起又落下了三次,而他穿戴著悶熱的戰術偽裝,伏在潮濕的水草中一動不動。

那裏有吸血的螞蟥,巨大的蚊子,還有蛇。

在那樣的環境裏,他完美地封閉自己所有的情感,把三天時間硬生生熬了過去。飛鳥將他當做歇腳的枯枝,蟾蜍在他頭頂唱歌,他也把自己看做一塊毫無生命的死物。

直等到那只強大的畸變物,放松了警惕,慢悠悠地從他頭頂經過。他終於得到機會奮起一擊。

任務結束的以後,他才發現,自己的腿都泡爛了。

那個時候的環境,比起這個通風管道,可惡劣多了。

不過是一根小小的觸手。

只要忍住一會,它很快就會離開的。

倪霽閉上眼,緩緩吸了口氣,將自己所有的情緒封裝,沉入深海,加固了自己的精神屏障。

在他的精神圖景之中,那片波瀾起伏的大海陷入徹底的寂靜。

堅固的冰層封住海面,鎖住了那片微微不安的海底花園。

再睜開眼的時候,他發現觸手又多了一只!

兩條觸手已經到了近在咫尺的位置,就停在他的眼前,幾乎要觸碰到他的鼻子,好奇地盯著他。

他甚至能清晰地看見那些柔軟的吸盤在蠕動。

兩條小小的東西相互碰了碰頂端,仿佛商量了一下先後順序。其中一條朝著他的遊過來。

它要爬上來了。

倪霽很想閉上眼睛。但他又不能夠,在這種情況下,如果封閉了視覺,那麽觸覺和聽覺上來帶的情緒波動將會被數倍的放大,更加難以封閉。

他只能眼睜睜看著那柔軟的肢體慢慢靠近,小小的頂端立起,彎起來,在他的臉上戳了戳。

不能動。倪霽對自己說。

不要害怕。並沒有什麽關系。

甚至都不會疼。

他屏住了呼吸,把心跳的頻率降到最低。哨兵強大的身體素質讓他做到了這一切。讓他看上去,就像是一塊生機全無的死物。

試探性地戳動之後,濕潤的吸盤貼住臉部的肌月夫,開始往上爬行。

它貼著眉弓爬過,尖端鉆進來,挑掉了包裹頭發的頭巾。

不能動。

它爬上來了,鉆進了頭發裏,像對待一個小孩一樣,摸摸腦袋,搓揉發頭。

不能動,忍耐著,倪霽對自己說。

另外的一只,不知什麽時候遊到了他的月卻邊,冷冰冰的觸感盤上月卻踝,開始褪掉他的襪子。

試探性地,在哫弓輕輕饒動。

細微又難以捕捉的麻癢,穿過皮月夫,滲進骨頭,一路鉆進心裏來。

海底的花園中,水藻們難耐地蜷縮了起來。

比受刑還難。

在冰冷幽靜的海底,精神體幻化的虎鯨,睜開了閉著的眼睛。

隨著觸手的擼摸,那只受了傷的鯨魚發出了一小聲舒服的鯨鳴。

嚶的一聲,很快憋住了。

向導天生能夠撫慰哨兵的精神創傷,哪怕是這樣無意識的撫摸,也讓那只尾部露出白骨的虎鯨緩解了受創的疼痛。

好舒服啊,想要它摸得更多一點。

孤零零的鯨魚不顧本體的意願,散發出這樣的想法。

精神體的創傷是很難愈合的。這時候的哨兵會比任何時候渴望靠近向導。

鉆在頭發裏的觸手仿佛聽見了什麽聲音,從被它摸亂的頭發裏彈地一下擡起來。

就在剛剛,它好像聽見了很好聽的聲音,一種屬於精神體的波動,但不知道為什麽又沒有了。

茫然。

不能理解。

召喚更多夥伴。

深海中的倪霽換化成半人半鯨的形態,伸手捂住了精神體的嘴。

但已經晚了,昏暗的管道裏,一只又一只的觸手冒出腦袋,出現在倪霽的眼前。

她們蠕動著身體,充滿好奇,圍著倪霽躍躍欲試。

看上去都只有小小的一截,在那裏歡樂地扭動,蠕行著小小的吸盤。仿佛沒有什麽傷害性。

但倪霽心裏很清楚,在那看不見的無名空間裏,隱藏著她們還沒浮現出來的軀體,巨大而恐怖,足以把自己死死按住。

倪霽覺得有冷汗順著自己的額頭滴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