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皇太後知曉新帝召見重臣的事情,倒不覺得奇怪。

她的胞弟馮明達為尚書右仆射,又同中書令柳玄有些交情,兩廂對照,她也知道了個七七八八。

爛泥扶不上墻,沒頭腦翻不出什麽浪來。

如是到了二十七日喪期結束,新帝往太極宮正殿去受百官朝見,皇太後隔著簾幕在後聽政。

——沒大婚沒立後,當然就是小孩子啊,媽媽幫著照看一下,有什麽奇怪的?

嬴政著天子冠服於正殿落座,百官齊齊叩首,恭問聖上安康,太後千歲,繼而又是新君繼位之後須得處置的一幹朝政。

先帝的謚號如何選定,新君登基、改元的年號該叫什麽,如何加恩皇太後的母家,還有人提起了新帝的生父生母周王夫婦……

只是奇怪的是,無論朝臣們商討何事,殿上高坐的天子始終一言不發,漸漸的,朝堂之上的議論聲的便小了,到最後,徹底歸於寧靜。

最後還是皇太後隔著簾幕,皺眉責備出聲:“陛下,百官面前一言不發,有失儀之嫌!”

嬴政側身向皇太後頷首示禮,繼而轉向眾臣:“除去為先帝選定謚號、改元年號之外,諸位卿家難道沒有什麽話想講嗎?”

眾臣被他問住,面面相覷,一時無言。

嬴政的目光依次從為首的幾位朝臣們臉上掃過,途徑王越的時候,後者兩條腿都在打顫——陛下,大哥,爺爺!!!

你想廢置內衛,也不能這麽搞啊!

當世唯名與器不可以假人,為了區區內衛而擱置先帝的謚號和改元大事,這豈不是叫天下人非議?

臣很想幫你,但是臣做不到啊——

大殿之上的空氣近乎凝滯,王越更不敢在此時出頭,心裏一時惶恐不已的想“完了完了,如此必定失了聖意”,一時又委屈的想“這也不能全怪我啊”,正進退兩難之際,忽聽一聲震響,高坐之上,嬴政拍案而起!

寂靜的朝堂之上陡然作聲,群臣齊齊心下一顫,不約而同跪下身去,口稱惶恐。

而嬴政厲聲斥道:“爾等身為朝臣,蒙受國恩,俱是無君無父之輩耶?!”

他向先帝陵寢所在之地拱手:“先帝仁善,臨終前降旨不得因山陵崩而阻止民間嫁娶,只以百日為計——百姓尚且如此,而朕為嗣子,竟只守孝二十七日,如此忤逆無禮之事,滿朝公卿,竟無一人上表直言,坐視朕失孝於先帝,見笑天下嗎?!”

群臣跪下身去之時,還在想沒頭腦今日在抽什麽風,太後如何還不中止他這般胡鬧,待到嬴政說完,卻是臉色大變,齊齊顯露惶恐之色。

這一回,卻是要真心實意多了。

原因無他——新帝占理!

而嬴政尤且沒有作罷之念:“禮部尚書何在?!”

禮部尚書幾乎是屁滾尿流的膝行兩步近前:“臣在。”

嬴政狂風暴雨般訓斥道:“禮部職權為何?你的為臣之道又在哪裏?坐視大行皇帝受辱,當今天子失行,這禮部尚書的官帽,你竟還戴得住?!”

禮部尚書連聲稱罪:“臣罪該萬死,罪該萬死!”

嬴政又看向滿殿朝臣:“二十七日啊,朕等待了整整二十七日,如此不法不孝、有違國禮之事,竟無一人做聲!你們如何對得起先帝?如何對得起國朝?又如何對得起朕?!”

沒人敢擡頭,也沒人膽敢出聲分辯。

嬴政冷笑出聲,勢如霹靂:“禮部尚書失職至此,罪無可赦,即刻去官,廷杖三十,兩名侍郎同罪!當日出聲提議朕以日代月為先帝守孝的,更是其心可誅!通議大夫章懷、中書舍人戴誠、內給事王永貞、秘書郎符永之即刻杖殺,以正國儀!”

他居高臨下的俯視眾臣:“朕如此處置,眾卿家可有異議?!”

眾臣被他這一通狂風暴雨嚇得肝膽俱裂,且又兼新君占據大義名分,字字句句毫無錯漏,又豈敢違逆?

當即齊聲跪拜:“臣惶恐,伏唯陛下能作威作福!”

嬴政唇角微動:“很好。”

緊接著便聽帷幕之後傳來宮人的驚呼聲:“太後娘娘?!”

“快傳禦醫來——太後娘娘暈過去了!”

滿朝文武陡然聽見這接連兩聲驚呼,面色不一,或者低著頭置若罔聞,或者悄悄同親近之人交換眼色,居於百官前列的要臣們則是小心翼翼的調整著姿勢,在不被察覺的前提下,用余光觀察著高坐上首的天子。

原因無他,新帝在第一次朝會上搞出這麽大的動靜,表面上針對的是禮部和提議新帝以日代月為先帝守孝的朝臣,實際上劍鋒卻直指皇太後。

官位低些的朝臣或許不甚明了,但先帝臨終前召見過的宰輔和勛貴們卻清楚的知道,提出以日代月為先帝守孝的人是皇太後,那幾個倒大黴被下令杖殺的,都是皇太後和馮家的應聲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