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軟肋

家長會後一切照舊。

從取款機取出最後一筆工資,李景恪數了數,其中有池燦學校要新交的學雜費用,再付完之前欠房東的兩個月房租,只余下幾百塊拿來當生活費了。

風城秋末的陽光一如既往猛烈,將大地照耀出粼粼光波,下關城區的風更是終年不歇,灰沙飄過,李景恪的外套被吹起一角。

他把錢折進口袋,站在取款機亭子外摸出空煙殼,擡眼看了看馬路兩邊,去旁邊小商店重新買了包煙,卻不是為自己抽。

李景恪從家具廠離職已經有兩個星期,帶池燦去農家樂跟他們吃飯那天就是最後一天。

他得找新地方和新活兒幹了,否則真像那些人說的,沒錢了只能去大街上喝西北風。李景恪自己一個人倒是很隨便,習以為常的同時遊刃有余,早已能像對待變幻莫測的天氣一樣對待自己突然間可能流離失所的人生,卻依然可以掌握,沉默又鋒利。

但現在他還帶著池燦。

池燦還在上學,會參加演講比賽,要交學雜班費,以後想跟同學出去玩。

哪怕以最苛刻的條件要求池燦,他們過的也是禁不起動蕩的日子。額角那道消失的疤痕,似乎說明李景恪仍然不夠沉穩成熟,僅僅因為和同事領導鬧矛盾就大打出手進而說不幹就不幹了,沖動至極。

但他們都心知肚明並非如此。

李景恪在家具廠幹了兩年,開始於跟丁雷徹底劃清界限之後,結束於他發現從來沒有所謂的劃清界限。丁雷幾個月前在賽馬場上也許僅是一時興起,但他一定會把條件跟李景恪講完,想證實李景恪想要的自由可以輕易被他摧毀。

那些源源不斷的指定由李景恪接收的大訂單,客戶簽字最終只有一個——丁老板的最新代理人:阿文。

遍身羅綺者,不是養蠶人,家具送進了丁老板家中,負責築造的人卻因此失去工作。

而李景恪只是確實不擅長卑躬屈膝、賣身投靠。

依照慣有軌跡,新的下家該去哪落腳對李景恪來說並不重要,基本相差無幾,沒有無縫銜接只是家具廠先前的一些客戶單還需要收尾。這中間程言寧依然不死心地跟他說過好幾次,程言寧家中在風城開了家頗具規模的茶企,如今重心打算移去昆明,他想讓李景恪跟他一起過去。

程言寧有著富家子弟不改的天真與理所當然,他不斷道歉和承諾,仿佛兩年前他沒有一夜之間說要出國留學、他們也沒分過手。

李景恪以為感情這回事不用弄得如此執著,任何事都不用,何況兩年足夠久,抓緊過去不放手既不是什麽好事,也沒有什麽必要。

他少接了兩通程言寧打來的電話,煩得很,自從成為無業遊民再開完家長會回來就更煩起來。

池燦那天被女同學摸得有多高興,回去後哭得就有多稀裏嘩啦,上床睡覺的時候還一抽一抽,之後改頭換面了般每天都自己按時起床、晚上一言不發學習,像換了個弟弟回來,家裏變得格外沉悶。

今天李景恪出門前,池燦連楊均家也不去了。

不去就不去,李景恪習慣性懶得管,他對池燦的學習其實沒太多要求,無非是在公報私仇,這點李景恪惡劣地承認了。因為他不比別人,確實有著怪癖、冷血無情難以共處,池文茂當年收養他後便說他成為孤兒不是沒有道理的。池燦一定在外面聽見了種種聲音,總有一天將長齊羽翼,沖破狹窄屋子的窗戶去找屬於他的自由。

但現在還不怕池燦能翻了天去,只是李景恪發覺池燦沒有手機聯系不上已經變成一個突兀的問題,像落下了什麽東西讓人放不下心。

貧窮兩個字也變得更加突兀。

他橫穿過馬路走進一條街道,更快地往目的地走去。

那家玉石工作室開得並不偏僻,但不太好找,休息日更是有些冷冷清清,李景恪推門而入時,門口蹲著的毛發發亮的伯恩山龐然大物不理不睬。

和李景恪見面的,是在家具廠訂過一單紅檀木桌椅的玉石工作室老板之一,姓沈,三十多,做事嚴謹話少,不苟言笑,像藏著段不為人知的過往;講當地語時嫻熟至極,但李景恪能聽出他不是當地人。

因為話都很少,作風利落敞亮,幾次來往頗為投緣,聽說了李景恪不在家具廠繼續幹了,沈老板像是一眼就看出李景恪身手能力都不錯,想請李景恪來他這裏畫稿談生意。

李景恪幫他們把最後訂的櫃子裝好,拍了拍手裏的灰屑,將新開包的煙遞了根過去。

接著他婉拒了這樁聽起來十分不錯的差事,理由是離得太遠,家裏弟弟上學的地方挪不了。

對方直接打消了李景恪的顧慮,工作時間上給得很寬泛。

“不知道沈老板這麽信任我的原因是什麽?”李景恪收起工具笑問道,又說,“我只是個畫家具圖和送貨的,雕不來翡翠,何況翡翠生意在風城不好做,最後都還是要轉瑞麗,據我所知,風城這邊很大一部分都被銀橋玉業壟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