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娘子是做噩夢了?◎

雨還在繼續下, 草地上漸漸彌漫開來血腥,公孫遙站在窗前, 一瞬有嘔吐的錯覺。

她捂著胸口, 怔怔地盯著那個不及她眼珠子大的孔洞,屋外的一切都已經黑暗下來,她卻仿佛被誰用漆膠粘在了原地, 腳步是一下也挪動不了。

漸漸的, 草地上好像又有什麽東西滾動的聲音,公孫遙只覺得自己快要窒息, 咽喉像是被人拿捏住,卡斷了生路。

她沒有在共情那些刺客,也沒有在憐憫他們, 她只是在震驚,在慌張, 在覺得、覺得不能, 至少不應該, 不可以是,是……

她慌亂地轉身離開, 不敢再去窺伺雨夜中更多的真相。

她將自己悶進到被籠裏。

明明才剛離開被窩沒有多久, 怎麽它忽而就變得這樣冷了?

公孫遙瑟瑟發著抖,將被窩縮成一團, 上下牙齒忍不住磕磕碰碰,片刻前還朦朧的睡意,而今是蕩然無存。

她睡不著了。

她拼命想叫自己入眠,可是窗外滴滴答答的雷雨聲是越來越清晰, 在她閉眼的瞬間, 天空又響起一陣驚雷, 恍若直接砸在她的腦門頂。

她惶惶不安地睜著眼,腦海中不住浮現起與李懷敘相識相知的點點滴滴。

他說:“接過了見面禮,那下回我們就成親再見了,公孫小姐?”

他說:“好歹是兄弟,三皇兄怎麽會想要害我呢?”

他說:“娘子幫我出出主意吧……”

她一直以為,他那樣的性子,即便不說話的時候看起來精明,但內裏草包又紈絝的德行是無論如何也不會變的,可是方才呢?他斬下那人頭顱的時候,手起刀落的樣子,可跟草包紈絝這兩個詞,有一丁點的聯系?

公孫遙不是傻子,不會分不清第一次殺人和早就已經習慣殺人之間的神情。

即便他是側對著她的,但那一刹的冷厲,足以叫她看出不對勁。

她驀然又回憶起,那日岐山公主氣勢洶洶地闖上門來,說要檢查李懷敘的書房。

他的書房……

他那般心虛的樣子,是真的沒有藏什麽東西嗎?

公孫遙不敢再往下細想。

明明只是偷窺到了他不為人知的一面,明明他一點也沒發現她的存在,一點也沒用那樣殘酷的眼神看過她,可她只要一閉上眼,李懷敘那雙燦若星辰的桃花眼,便會出現在她眼前。

而後,桃花眼會漸漸變得可怕,變得冷靜,又滲著與往日截然不同的詭笑。

她猝然睜眼,屋外伴著稀稀落落的雨聲,正好傳來一陣腳步聲。

是李懷敘的腳步聲。

她認得。

她聽著他推開了隔壁禪房的大門,屋內進進出出,應當是隨從提水的聲音。

她睜著眼,直到他沖完了涼,將手上的鮮血全部洗凈,眸中的戾氣也盡數褪去。

她聽見自己禪房的大門也被打開,而後,那陣熟悉又刻意放輕的腳步聲,叫她不寒而栗。

“李風華?”她知道自己如今這樣是不可能裝睡成功的,只能翻了身,佯裝困頓地將手臂伸出去,往李懷敘平日裏躺的方向摸了摸。

“如今是何時辰了?你怎麽才回來?”她嘟嘟噥噥的,要他來抱自己。

李懷敘頓了下,立馬便加快了腳步,坐到了她的身邊。

“怎麽醒了?”他俯身將她的手臂塞回到被子裏,連帶著被子一齊將她擁住。

“外頭剛剛打雷了。”公孫遙解釋道。

“你怎麽才回來?如今是不是很晚了?我都睡醒一覺了。”

“一點也不晚,如今才方過亥時。”

“那就是打雷太可怕了。”公孫遙迷迷瞪瞪的,將被子松了松,“你快睡吧,方才去沖了涼,是不是冷極了?”

李懷敘抱緊她輕笑:“有娘子如此牽掛,為夫一點也不冷。”

“少貧嘴,我是怕你得了風寒影響了上早朝……”公孫遙嘴硬著,又將被子踢了踢,仿佛在質問他,為何還不進來,還不趕緊過來抱住她?

李懷敘三下五除二地褪去自己身上多余的衣服,鉆進了被窩裏,與她蓋著同一床被褥。

饒是剛沖完涼水,他的胸膛也依舊火熱。

公孫遙被他二話不說地撈進懷裏,枕著那塊永遠似炭火一樣的東西,不知不覺間還是遵從著以往的習慣,手臂搭上了他的腰間。

“明日還要早些回去上朝……”她不知是抱怨,還是在提醒李懷敘。

李懷敘答:“是,所以娘子快些睡吧,不然明早又該起不來了。”

“那你就把我背下山,把我背回到家門口。”

李懷敘噗嗤一聲笑了:“背回到家門口哪裏夠?睡不醒的饞貓,我該直接給你背回到榻上,才能安心出門。”

公孫遙悶在他懷裏,原本這時候,她都該因為他不知收斂的渾話而感覺到臉紅,可是此時此刻,她竟然半點都沒有害羞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