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他的真面目◎

窗外的雨是真的停了, 屋檐上殘留的積水,隔了好長的一段時候, 才會落下一滴到檐下的水坑裏;不知何時吐露的天光, 正透過紙糊的窗戶,迷蒙地趴到公孫遙的臉上。

公孫遙鈍鈍地看著坐在床沿邊的人。

李懷敘正歪著腦袋,關心地探到她的身前:“娘子這是怎麽了?是做噩夢了嗎?”

他毫不猶豫地伸出手, 好似要替她拂去腦門上一兜的汗水。

可是看著他伸手的動作, 公孫遙居然下意識往裏躲了一下。

李懷敘摸了個空,擡起的右手頓在半空, 神情越發奇怪地打量著她:“娘子究竟是怎麽了?”

怎麽了?

公孫遙抱緊了被子。

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麽了。

都是夢嗎?剛才眸光那樣狠戾的李懷敘,不顧她的意願蠻恨地將她壓在窗前的李懷敘, 真的只是夢嗎?

她蜷起身,眼眸裏噙著不可言說的淚水。

那昨夜那個呢?

昨夜那個熟練地在草地上殺人的李懷敘?也只是夢嗎?

她神情木訥, 呆呆地轉過腦袋。寺廟裏簡簡單單的羅漢床, 沒有安柱子, 也沒有安床帳,她稍微一轉頭, 就能清楚地看見身後那面窗戶。

完好的窗柩裏, 糊的自然是完好的窗戶紙,可是窗戶紙上, 左下角那個小小的孔洞,順著毫無掩飾的天光,還是在第一時間映入了她的眼簾。

不,不是夢。

公孫遙可以清楚地告訴自己, 昨夜看見的那些, 真的不是夢。

她又驚惶地轉過腦袋, 看著李懷敘一臉人畜無害的樣子。

“娘子到底怎麽了?”李懷敘仿佛還不知道她是看見了什麽,疑惑地看著她,慢慢試探地再一次伸出自己的大掌,包裹住她的手。

他的手掌幹燥,掌心也溫熱,貼在她手背上的時候,叫她莫名又有一種被燙到的感覺。

公孫遙還是想甩開他。

可是這一次,理智告訴她,她不能再這麽做。

她眼睛一眨不眨地凝望著李懷敘,微微顫動著下巴,在下一瞬,直接撲進了他的懷裏。

“我做噩夢了,夢見你快要死了……”她本就害怕到藏不住眼淚,如今這麽一說,清澈瑩白的淚水便跟決了堤的河溪一樣,源源不斷地往下落。

“我剛剛看見你,還以為你是鬼,我以為你找我還魂來了……”她在李懷敘懷裏哽咽到失聲。

李懷敘震驚了片刻過後,手足無措地抱緊了她,摸著她淚水滿溢的臉頰,忍不住失笑道:“娘子這都什麽亂七八糟的夢?”

他一遍又一遍地替她擦拭著淚水,好聲好氣地調侃著她:“居然夢到我死了,你平日裏就是這麽想你夫君的?”

“我沒有。”公孫遙偷偷嘟噥道,“我就是,就是突然便做了這個夢……”

“娘子一定是被昨夜那群刺客給嚇到了。”李懷敘捧起她的臉,耐心地替她拭幹凈臉上殘掛的最後一點淚珠,與她面對面道,“沒事了,我們馬上就回家,等回到家裏,你再好好地睡上一覺,保管就什麽事情都沒有了,好不好?”

“好。”

公孫遙難受地吸了吸鼻子,雖然是肯定的答復,但落到李懷敘的耳朵裏,她這便是仍舊沉浸在噩夢當中沒有醒。

他嘆了聲氣,又道:“那眼下呢,你夫君我官服還沒有帶,趕回去上早朝前還得回家換身衣裳,早飯咱們恐怕是不能在這山上用了,娘子可能同意?”

“能。”

不過是頓早飯,公孫遙眼下也根本沒有心思吃。

她淚眼汪汪地瞧著李懷敘,心下仿佛還透著滿腹的委屈,無法言說。

“好。”李懷敘揉了揉她紅撲撲的臉蛋,“那咱們就趕緊回家。”

他瞧著公孫遙精神恍惚,分外憔悴的樣子,明白此時此刻,催促她抓緊時候是沒有用的,說完這句話,便索性自己上手,將她從被窩裏抱了出來。

公孫遙一陣錯愕,旋即,她便看見李懷敘修長的五指熟練地在床頭撈起一件件已經晾幹的衣裳,小衣、裏衣、中衣、外袍……全都經過他的手,為她穿戴得整整齊齊,就連鞋襪,也是他一手包辦,蹲在地上親自給她穿好的。

她坐在床沿邊,默默盯著他的發頂,抿唇沒有說話。

待收拾好一切,李懷敘又親自牽著她往門外走。

下了一夜的雨,如今外頭的天色總算敞亮,天上的雲團也總算是白凈的,空氣中一切都透露著清新。

公孫遙站在廊下,剛想深吸一口氣,可是不經意間瞥見前方那塊芳草地,腦海中不可避免又想起昨夜見到的情形……

跪了一排的刺客,一個個被斬下頭顱,他們流下來的鮮血,應當都滲進了這片草地吧?

可是經過了一夜暴雨的沖刷,草地上早就沒有留下任何的痕跡,甚至空氣中,也早就連一絲血腥的味道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