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徹底撕破臉◎

公孫雲平在書房裏緘默半晌, 屋內的油燈都已經在不知不覺間矮下半截,將他的身影拉的很短, 剛好只在他自己的腳下。

公孫遙沉默地等著他的回話, 等到外頭的更鑼敲響,長安城即將又要陷入新一輪的宵禁,她終於不再報任何希望地問向公孫雲平:

“所以, 父親曾經答應我的, 要留給我的聘禮,如今還作數嗎?”

“遙遙……”

“您是不是答應了趙氏母親, 要將那一份聘禮拿去救趙家的舅父?”

“你這是哪裏聽來的話?!”

公孫雲平尚未來得及想出合適的說辭,便聽到這樣的質問,臉上神情已經不足以用震驚二字來形容。

“遙遙, 這是誰到你面前嚼的舌根子?”他聲色俱厲地問道。

“父親何必在意這些?”可公孫遙如今並不打算告訴他。

她只是越發平靜地又問了一遍公孫雲平:“父親不如先回答我,我如今需要聘禮, 您還願意給我嗎?”

“遙遙……”

這個問題無疑是難倒公孫雲平了, 叫他面對著公孫遙, 除了她的名字,一時又說不出別的話。

他眉心快擰成了一個山字。

“遙遙, 不是父親不願意給你。”

又過去許久, 他才再度嘆息道。

“實在是李懷敘那渾小子,你也說了, 他貪賭、好色,即便他如今有王爵,有宅田俸祿,但人只要一沾上賭這個字, 便是有再多的錢財, 也能揮霍一空。

父親是擔心, 聘禮一旦給了你,你將來同他有了孩子,有了牽絆,耳根子一軟,到時候這些東西,又成了他李懷敘的囊中之物了。”

“我耳根子軟不軟,父親難道還不知道嗎?相比起我,父親更應該擔心的,是自己吧?”

來時滿腔的憤怒逐漸化為可笑,公孫遙發現,自己在這個所謂的娘家待的越久,心就越能變得拔涼、冷靜。

她目光沉靜地看著公孫雲平,一雙稍微偏圓潤的杏眼,本該無論如何也同冷漠二詞牽扯不上聯系,偏就是生在她的臉上,偏就是站在她父親面前的時候,竟叫他無端覺得一股森冷。

太像了。

實在是太像了。

公孫雲平看著她這副樣子,幾乎是立刻便想起了歲娘。

那個公孫遙早就故去的生母。

當初他同她提出要回京,讓她帶著迢迢跟著他回去做妾的時候,她也是這副神情,哭過鬧過之後,就只剩滿眼的冷漠和面無表情。

他以為江南的女子從來溫婉,卻實則不然,她們狠起來的時候,也是能立馬斷情絕愛,說一不二的。

他似受不了公孫遙這般的凝視,在她一動不動的目光下,難堪地別開了眼。

“遙遙,趙家畢竟同我們家有著多年的姻親,趙循雖然同你沒什麽關系,卻是你幾個弟弟妹妹們的親舅父……”

“弟弟妹妹們的親舅父,憑什麽要拿我的聘禮去救他?”

公孫遙一時都聽笑了。

“父親自己不覺得這些話可笑嗎?弟弟妹妹們的舅父,就叫他們自己去救好了。怎麽,我不信您同趙氏母親沒有給他們預留將來出嫁或是娶妻需要的銀錢,這些錢是拿不出來嗎?非要拿我的?”

公孫雲平兩眼睜大:“你的弟弟妹妹們都尚未娶妻成家,如何能動那些銀子?”

“所以我成家了,就能動我的?”公孫遙覺得荒唐的同時,又徹底對公孫雲平失去了耐心。

“我方才已經同父親說的多麽清楚了,李懷敘一直在打我嫁妝的主意,我想要這筆聘禮,為我自己將來留點底。父親是覺得,當今陛下還能撐幾年?等到他將來逝去的時候,李懷敘那幾個兄弟即位,我們這名義上的王府又能撈到多少的好果子吃?

到時我若是已經誕下了他的孩子,父親便是要眼睜睜看著您的女兒和您的外孫在所謂的王府裏挨餓受凍,因為您如今,連最後的保障也不願意留給他們,而是要去救一個與自己並無半點關系的姻親舅子。”

她睜著比公孫雲平還大的眼睛,眼尾悄沒聲泛起的殷紅深深地刺痛了他的心。

她冷笑著,最後說道:“要我說,趙家舅父之所以淪落到如今這等境地,完全是他自己咎由自取。若是他不貪,何至於被監察禦史揪到如此大的漏洞?父親到如今居然還想著要暗箱操作去救他,小心落到陛下的耳朵裏,辛辛苦苦幾十年,到頭來還是一場空。”

公孫雲平本還陷在對她深深的自責與糾結當中,聽到這最後一句話,卻突然整個人如晴天霹靂,雷聲貫耳。

“遙遙,你要做什麽?”他倒吸著冷氣問道。

“我不做什麽。”公孫遙已經走到了門邊上,最後卻又還是回頭看了他一眼。

“我只不過是提醒父親罷了。畢竟,您今日的這些算盤,都能傳到遠在瑞王府的我的耳朵裏,難保,將來您的一舉一動,不會同樣傳到陛下的耳朵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