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公、孫、迢、迢!◎

廳裏突然闖進來一個丫頭, 程恪眉心不免皺了起來。

不過很快,他便識破了這丫頭的身份。

李懷敘前陣子方成了親, 此番下江南, 任江州司馬,並非一時便能回京之事,身為他的新婚妻子, 公孫氏必定也是要左右相隨的。

且看眼前這人的衣著首飾, 雖顏色都十分素雅,但用料卻是相當不俗, 細瞧花紋,衣擺角落裏的花青芍藥還與李懷敘今日這身月白綢緞的袍子相得益彰,由此可見, 這二人,當就是夫妻無疑。

“沒什麽事, 就是不小心用力牽扯到了, 舅父還在此處呢, 別叫舅父見了笑話。”他聽見李懷敘用蚊子似的聲音與自己的妻子低喃。

他雙手背至身後,只覺也是難為他, 自己平日裏便就是最不守規矩之人, 倒還記著叮囑新婚的妻子在長輩面前要守規矩。

公孫遙終於慢慢地將腦袋轉向一直站在邊上的舅父程恪,不知為何, 只一眼,她便覺得這舅父不是個好相與的,似乎與李懷敘口中描述的完全不一樣。

他的神情,好似對他們並無半點歡迎。

“見過舅父。”她小心翼翼地松開李懷敘的手臂, 向程恪補全了禮數。

“嗯。”

程恪倒不是很在意這些的人, 隨意應了一聲, 便又將注意移回到李懷敘受傷的胳膊上。

“這究竟是怎麽回事?”他質問道。

“還能怎麽回事……”

李懷敘見公孫遙行完禮,馬上便又回來攙扶著自己的胳膊,嘴角不禁朝她彎了彎。

“我以為如今的大雍是太平盛世,海晏河清,外頭應該不會有什麽太大的危險,哪想,都快臨近揚州了,就在岸邊的渡口,還能遇上強盜和劫匪。”

他將事情囫圇說給程恪聽,說話時帶著不少輕松與戲謔,宛如全然沒將這些當回事。

“強盜與劫匪?”程恪卻一時神情嚴峻,“你具體是在哪遇上的?”

“就在距這邊一兩日路程的陳塘渡岸邊,舅舅放心,沒什麽大事,萬幸我帶的人手足夠,沒丟什麽東西……”

“你沒丟什麽東西,那是因為你有足夠的護衛跟著,若是沒有護衛的百姓,豈不是必定兇多吉少?”

程恪忽而不剩什麽耐心地看著他,又瞥了兩眼他的傷口,倉促叮囑道:“趕緊喊郎中來看看吧,這幾日在家中好好休息,少出門走動。”

話落,他便仿佛再也沒有什麽好同自己許久不見的外甥與外甥媳婦說,昂首闊步,疾步向廳外走去。

公孫遙怔在原地,看著他雷厲風行的背影,想,都說外甥肖舅,但她今日所見所聞,怎麽同傳聞中半點不同?

不說外形上的天差地別,便就是這渾身的氣勢,辦事的態度,也根本都截然不同。

或許是李懷敘常愛在她面前耍寶的緣故,她反思,所以即便她知道他的真面目,尋常時候也只會覺得他是個唯愛吃喝玩樂的紈絝。

而程恪卻不同,他的每一寸眉骨,都仿佛寫滿了百姓和大義,鏗鏘有力的步伐,更是叫人單看背影便足夠放心,知道他定是個願意為民請命的好官。

她聽李懷敘聲色洪亮地在自己耳邊喊:“這便走了嗎?舅舅不留下來用個晚飯嗎?”

程恪沒有回他,不過須臾的功夫,一身紫袍長衫和那雙沾著不少泥點的靴子便已經快要徹底消失在他們眼前。

公孫遙回過神來,忙吩咐人去喊郎中,扶著李懷敘坐下之後,才問:“舅父怎麽同你說的完全不一樣?”

她戳戳他另一只還完好的胳膊:“還說什麽見了面,他定會疼你的,我瞧,他壓根就沒功夫管你。”

“那不是因為他太忙了嘛。”李懷敘熟練地攥住她的手。

“可我瞧,他似乎也不是很想我們到揚州來。”公孫遙實話實說。

李懷敘卻又有理由:“那不是因為我被父皇任命為江州司馬,照舅父所想,我既離了京城,便該即刻前往江州赴任才是,哪能這般瀟灑自如地四處飄蕩。”

也有道理。

程恪那樣的人,一看便就是恨不能將一天十二個時辰全撲在公務上的,自然也不希望自己的外甥是個碌碌無為之徒。

公孫遙打趣他:“你也就是仗著父皇疼你。”

李懷敘不以為恥,反以為榮:“那我好歹是他膝下生的最好看的一個兒子,他不疼我,疼誰?”

男人對自己的樣貌太過有自知之明,實在不是一件好事。

公孫遙笑看著李懷敘,聽他又已經開始感慨,自己為何就沒能同潘安生在一個時候。那樣,他想,他李風華的赫赫大名,當還能傳的更加響亮一點。

她憋笑憋得實在辛苦,只能嗔著他道:“你少自以為是了。”

“那不然,娘子難道覺得為夫不配?”

“配不配的另說!”她估摸著郎中快要到了,抿著眼底深深的笑意將他的袖子翻上去,露出已經被血浸染成紅色的紗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