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也不知道田丹紅來了多久,許縉雲有沒有跟她告狀,這兩人話都不多,站在院子好半天,誰都沒開口說過話,胡嬸只能賠笑打圓場。

“哎喲,您看看買這麽些東西。”

“您是知道的,我們這兒條件也就這樣,省城離我們這兒也遠,來路上花不少時間吧?”

“吃飯了沒啊?要不跟我們家吃一口?”

胡嬸臉都笑僵了,也不見田丹紅說句話,站客難打發啊,她努了努僵硬的嘴角,“裏頭坐,坐著說。”

胡嬸先一步跑進了裏屋,屋裏不知道哪兒來的爐子,還有現成的水杯和茶壺,床鋪也收拾得整整齊齊,她暗暗松了口氣,在心裏念了聲阿彌陀佛。

田丹紅想要上前替許縉雲推輪椅,可許縉雲搶在她前面調了頭,輪椅能走得那麽快,她這個健全的人都得小跑著才能跟上。

進了屋,空蕩蕩的土房子,門窗又大開著,難免會有點涼意,裏屋的爐子倒是燒得旺,總算是讓這冷冷清清的屋子有了一點溫度。

胡嬸已經將板凳挪到了方便的位置,離火近,又靠著墻,“坐坐,連水都有。”

田丹紅沒有著急坐下,從皮夾裏拿出用信封裝著紙幣遞給了胡嬸,“胡嬸,您忙您的去吧,我跟縉雲說兩句話。”

信封摸著有點厚度,胡嬸嘴都咧到後腦勺了,她不好意思當著田丹紅的面看有多少,帶上田丹紅帶來的東西,點頭哈腰地退了出去。

山裏的風不講道理,呼哧亂掛,穿堂風一過,爐子的火苗被吹得張牙舞爪的,許縉雲熟練地關上了火門,又將水壺架在了火上。

“縉雲……”田丹紅眼眶紅了,聲音發抖,她想明知故問,問許縉雲一句過得好不好,也想許縉雲違心地回答她過得好,那樣她也能心安理得一些。

把許縉雲送到這裏來的理由是為了讓他養病,可這樣的地方,絕對不是養病的好去處,這裏連個說話的人沒有,哪怕是身體健康的人也會憋出病來的。

原本高大俊朗的小兒子,被禁錮在這架輪椅上,人瘦了一大圈,眼裏也沒什麽生趣。

寄人籬下的生活怎麽會好,即便是家裏給錢,受托的人也不會盡心盡力,一個癱子得看他們臉色生活,能有什麽好日子。

田丹紅怎麽會不懂,她不敢問,也不敢多說,蹲到輪椅邊握住了許縉雲的手,“縉雲,媽媽也沒辦法,這次來看你,也沒敢讓你爸知道。”說到這兒,田丹紅垂下了眼睛,沒有勇氣跟自己的小兒子對視。

許縉雲用熱水沖洗了一下他唯一的茶杯,倒上開水後,遞到了田丹紅面前,“大伯母,這兒只有白開水。”

察覺到許縉雲刻意的疏離,田丹紅愣了一下,尷尬地接過了茶杯,坐到了板凳上和許縉雲拉開了距離,手指輕輕摩挲在茶杯的外側。

他們家超生才有了許縉雲,當初許縉雲爸爸許國權是沒打算要這個孩子的,可她這個當媽的舍不得,懷著僥幸心理,甚至回了娘家,堅持把孩子生了下來。

為了不影響許國權的工作,怕他被人抓到話柄,對外都稱許縉雲是老家弟弟的孩子,打從許縉雲記事起,他們對許縉雲三令五申,不允許許縉雲在人前叫他們爸爸媽媽,只能叫大伯大伯母。

許國權連著幾年沒有升上去,一個有文化的讀書人,也信了命理之說,找人算了一卦,這一算,讓原本就不討許國權喜歡的許縉雲,在家的處境更加艱難,算命的說許縉雲命硬克父,沒多久許縉雲便被送到爺爺奶奶那兒去了,等到兩位老人去世,才又被接回來。

小孩的心思是很敏感的,他知道父母不喜歡他,從未有過抱怨,也沒有提過任何的要求,在家都本本分分,直到摔斷腿的意外出現。

在省醫院看過後,許國權根本就不關心結果,他一心想把許縉雲送走,他恨不得永遠擺脫這個大麻煩,他不顧田丹紅的反對,甚至拿出了一家之主的派頭,托人把許縉雲送到了現在的大山裏。

每月郵寄生活費,成了許國權最後的退讓,他不準田丹紅來看許縉雲,自己更不會踏入這個地方,他要許縉雲在這個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地方自生自滅。

許縉雲知道他媽媽想聽什麽,他就講給她聽,讓她好稱心如意,“大伯母放心,這兒挺好的,比省裏清靜,吃的住的都是現成的,有您和我大伯每月郵來的錢,我什麽都不用操心。”

至於自己吃不飽穿不暖的日子,無人照料失禁的難堪,和被人欺辱的窘迫,當父母的怎麽會知道,他們怎麽想知道,怎麽會願意知道,那些都是不重要的。

幾聲“大伯母”叫得田丹紅心都碎了,在背著人的時候,許縉雲也不會叫媽媽了。

“回省城要不少時間,大伯母還是早點回去,免得大伯知道了會不高興。”